兩人居然遙遙相視了一眼。
下一剎,玄袍少年在他視線裡消失了。
然而,消失歸消失,天幽子的瞳孔裡卻已然生出了貪婪,他越想那貪婪之色便越是熾盛,然而在想到那玄袍少年是瑤真仙姑搭檔的時候,貪婪又稍稍緩了緩。
他眸中顯出猶豫之色。
但轉瞬,卻又死灰復燃,越燃越烈。
抬攆驟然掉頭,往另一個方向而去。
密室中.
寧玄縱然卸了【幽閉鬼】天魔籙,可是,他心中卻還是有一股強烈的情緒在吶喊。
“融了他,融了他,融了他!!”
兩個【幽閉鬼】,卻只有一個本命煞寶,結果會如何?
之前寧玄還在想來著。
現在,他直接有了答案。
合二為一,就是了。
他看了看遠處,眸光裡顯出思索之色。
而就在這時,他忽的神色動了動,因為秦大將軍府外居然傳來爭吵的聲音。
他凝神細聽,現在說話的居然是趙夫人的聲音。
趙夫人道:“此人是我遠房親戚不假,但我與他已許久不曾見面,他所做之事緣何算到我頭上?”
這時,另一個女人聲音傳來。
寧玄再一聽。
這不是他家那武搭子娘子的聲音麼?
陸雪脂道:“盤根錯節,根深蒂固,為惡一方,瀚州城裡多少人依仗著你的庇護肆意妄為,塗炭百姓?你自己看看吧!這些都是依仗你秦家的惡霸這些年做的好事!”
話音落下,一個箱子落地了。
箱子裡的竹簡跟著“嘩啦啦”地滾落下來。
每一個竹簡,都是陸雪脂親衛蒐集的罪狀。
她初來瀚州就已經讓人這麼做了,可那時候她還不是寧玄的妻子,所以她只是蒐集,卻沒做。
現在,她開始清掃後院了。
她嫉惡如仇,容不得這些汙穢。
空氣安靜了下。
趙夫人似乎在撿拾那些竹簡,一邊看一邊喃喃道:“和我無關,和我無關,我不知道,這些事我都不知道”
陸雪脂冷聲道:“秦山君勾結妖魔,已然叛逃。趙致,你其實也該伏誅的。”
趙夫人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下跳了起來,道:“秦山君害我許多!他把我打入水牢,許多人都知道!我差點沒命!我.”
陸雪脂打斷道:“不要以為我不知道,秦山君只是以此法留下你,用個順水的功績換得你還能紮根此處。你在,秦家就還在!”
趙夫人還欲再辯,陸雪脂厲聲道:“給我拿下!待秦家人齊全了,便統統扔出瀚州城!”
趙夫人顫聲道:“陸將軍,你你不能這樣,你完全是自己亂猜的。你不,不是,我現在是隨著寧將軍的。你無權處置我.”
陸雪脂道:“你是有功,哪怕這功是被安排好的,我也認可。我不殺你,可你不許再出現在皇朝境內。”
趙夫人喃喃兩聲:“我要見寧將軍.我要見寧將軍”
說著,她大喊起來:“寧將軍!寧將軍!!”
陸雪脂並不阻止。
密室裡,寧玄安靜聽著趙夫人的大喊。
他神色顯得極為複雜。
他雙目眯起,想了想,並未出密室。
許久,外邊聲音沒了。
很顯然,趙夫人乃至秦山君的族人,以及幾個女兒都正在被陸雪脂強行“驅逐出境”。
而瀚州城中的一些惡霸權貴,則直接被陸雪脂派了親衛,尋了知州,開始抄家,然後請了先生,對著賬簿,開始挨家挨戶的“返還欠債”,往日裡無法算清楚的欺行霸市、搶佔民婦、欺壓毆打等行為都受到了賠償。
街上,百姓們本還安靜地看著。
直到確信這一次,朝廷是動真格了,這些惡霸翻不了身了,他們才歡呼起來,高喊著“陸將軍,陸將軍”。
不一會兒,他們似乎是被誰點了,又同時喊起了“寧將軍,寧將軍”!
高處
喧囂紅塵,萬里黃沙,夕陽已經變了顏色,搖搖欲墜。
天穹顯出一種焚燒之後的空虛與蒼涼,就像是灰燼。
再熾熱明亮的火焰,在焚燒的盡頭,豈不都是塵埃?
那一席猩紅長衣的少女正站在距離天穹最近的地方。
她站的很高,這裡是一處瞭望閣樓。
她正在看著秦家人被驅逐著往西城門而去。
直到,她親眼看到趙夫人等人全部被趕到了城門之外,她才收回了視線。
而這時,她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
熟悉的腳步聲不急不緩,拾階而上,走到了她身後。
陸雪脂沒有回頭,她俏臉覆著冰霜,這模樣兒和深夜那攀至九宵雲上時,似熔岩激烈爆發般的小娘子判若兩人。
她沉默著,什麼也沒說。
寧玄則是走到她身側,雙手自然地抓住瞭望臺上的鐵欄杆,十指握了握微涼的欄杆,微微前傾,往遠眺望,眺望著趙夫人,秦家女,乃至是趙管事等人倉惶而走,奔向沙漠方向的西域。
殘月當空,瀚海如雪。
他忽道:“趙夫人,其實已經沒用了。自秦山君出事後,她表現得聰明,她用最高效的手段把秦將軍府的餘孽給挑了出來,送到了前線。
之後,我原本計劃將她送到星河縣,陪我娘一起吃齋唸佛,頤養天年。”
說罷,他停頓了下,然後又自顧自得繼續道:“可是,秦大將軍的仇人其實很多很多,他這麼多年,抄過的家,滅過的族,不知多少。
昔年相關之人忍氣吞聲,不敢發作;昔年漏網稚子,忍辱負重,今早長大,甚至有的.都已延綿三四代人了。
我送趙夫人,秦家女去星河縣,確實是想保她們可我打心眼裡也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說不定某一天,她們就掉水裡淹死了,被山石砸死了,在家中暴斃了。再說不定,都等不到星河縣,她們就已經出事了。”
陸雪脂瞳孔微縮,聲音變冷,問了句:“寧公子,你什麼意思?”
寧玄道:“陸姑娘,我只是想說你突然驅逐她們出境,她們的那些仇人可都沒反應過來呢。你擔心我阻撓,甚至不提前和我說一聲。”
陸雪脂道:“別亂想了,她們去了西域,去了沙漠,只有死路一條。我與這等老派將軍,勢不兩立,怎麼可能幫她們?”
寧玄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昔日,老爹讓他入贅秦將軍府,“嫁”給一個庶女,看著是在羞辱她,是在害他,可其實卻是老爹厚著臉皮求了一個多月才求來的退路;
那飛鷹樓樓主和他兒子當著他面爭吵,吵到直接斷絕了父子關係,可其實也只是護子情切;
秦大將軍把趙夫人關水牢,日夜折磨,看似癲狂,可若不是這人盡皆知的折磨,秦家早被誅滅九族了,趙夫人又怎麼可能活下來?
一個人說了什麼,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做的事帶來了什麼結果。
寧玄覺得現在趙夫人、秦家女的結果就挺好的。
秦山君可是還沒死呢。
暗地裡,還有不知多少人在追捕他。
但,在皇朝裡翻來覆去這麼久,連個影子都沒找到。
你說,秦山君去了哪兒?
寧玄看向西域方向,又看了看身側那筆直站立,如火焰如幽靈的妻子,什麼都沒再說,也沒再問。
他沒說沒問,陸雪脂卻說話了。
她看向寧玄看向的地方,忽的,沒頭沒尾地問了句:“加入嗎?”
這是她第三遍問了。
寧玄心中輕嘆一聲,暗道了句:‘老爹啊老爹,你可真是害苦了我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