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壽宮。
幾盞黃紗罩著的宮燈,散發出朦朧柔和的光暈。
空氣中瀰漫著上等的沉香,煙氣絲絲縷縷,繚繞盤旋。
一道宛如石雕般的身影,垂首肅立殿外。
大殿內偶爾傳來一兩聲輕微的磬音,更襯得殿外死寂一片。
“吱呀……”
不知過了多久,那扇沉重的、繪著雲鶴圖案的殿門,無聲地開了一道縫。
一張老臉從門後探了出來,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股子陰柔:“陳大人,陛下傳。”
靖夜司指揮使陳秉整了整衣冠,躬身踏入大殿。
大殿內光線昏暗,只有御案上幾盞長明燈搖曳著豆大的火苗。
一個身著寬鬆道袍的身影背對著殿門,靜靜立於一座巨大的銅爐前,他身形清癯,頭髮用一根簡單的烏木簪束起,背手而立,一動不動。
陳秉在距離御案尚有數丈遠的地方便停步,單膝跪地,聲音低沉而清晰:“靖夜司指揮使陳秉,參見陛下!”
御座前的身影緩緩轉過身,他的面容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有些模糊,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彷彿洞悉一切。
大雍皇帝的聲音不高,帶著一種彷彿從遙遠地方傳來的飄渺感,卻又字字清晰,直透人心:“你深夜見朕,有何要事?”
陳秉保持單膝跪地的姿態,雙手捧起一份密報:“回陛下,思州靖邊司一名小旗官,獻上‘新鹽法’一部,此法可以省水省時的產出更多的極品精鹽,臣不敢專斷,特呈御覽。”
“鹽法?”
大雍皇帝在御座上隨意地坐下,聽到這兩個字,微闔的眼眸陡然睜開。
他目光如電,瞬間聚焦在陳秉高舉的密報上。
掌印太監無聲地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從陳秉手中接過那份密報,再恭敬地奉至龍案之上。
大雍皇帝緩緩翻開這份密報,就著微弱的燈光,一字一句地看了起來。
暖閣內再次陷入沉寂,只有紙頁翻動的沙沙聲。
時間一點點流逝,陳秉垂手侍立,眼觀鼻,鼻觀心。
良久,大雍皇帝終於放下了密報,卻沒有立即說話,而是向後靠了靠,將自己完全陷入御座寬大的靠背陰影中。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目光重新投向那跳躍的丹爐火焰,幽幽開口:“省水、省時、還可提升精鹽產量……好,好得很吶。”
他緩緩站起身,在幽暗的殿內踱起步來。
大殿內一片安靜,只有他富有韻律的低沉腳步聲。
某一刻,大雍皇帝的腳步停下,寬大的袖袍無聲擺動,低聲道:“鹽政,國之命脈,天下財貨所繫,朝堂內外,有多少人的銀子與鹽相關,新鹽法若就此公開頒行天下,雖可增收財政,改善民生,卻也會掀起滔天波瀾,免不了天下大亂……”
他微微側過頭,目光淡淡的看向陳秉:“先在西南,選一兩個隱秘的鹽場,用最信任的人手,悄悄試行新鹽法,不要讓任何人知道……”
陳秉躬身道:“臣遵旨!”
陳秉想起一事,又道:“回陛下,據黔州千戶所千戶周泰所說,那小旗官是為了調解兩個土司家族的爭端,才創出的新鹽法,如今,那土司家族已經得到了新鹽法,若是放任不管,會不會影響大計?”
大雍皇帝目中光芒閃了閃,許久才開口:“無妨,西南鹽政,被幾大土司牢牢把持,朝廷本就難以插手,有人將這池水攪得更渾一些,不是壞事……”
陳秉躬身而立,不再說什麼了。
重新坐回御案,大雍皇帝的目光掃過那幾張紙箋,最終停留在某處,低聲道:“林宣……,很好,朕早有意佈局西南,苦於沒有機會,此法甚合朕心,當賞。”
他語音一轉,又道:“不過,此刻賞他,便是害他,鹽政這口油鍋,隨便濺出一滴熱油,就能將他這小小的旗官燙的灰飛煙滅……”
陳秉試探問道:“陛下的意思是……”
大雍皇帝沉默片刻,淡淡開口:“明裡不要賞他,暗裡獎他點什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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