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不在房間。”
少年正在變聲期,聲音粗嘎難聽,每次說話,他自己聽了都覺得像是沙礫摩擦著齒輪。
所以變聲期,他的話就更少了。
“不在房間能去哪?”柳簌簌一愣。
“你最後一次看到他是什麼時候?”少年目光沉沉。
“中午啊,我給他拿了些吃的,當時他還在房間裡看動畫片呢。”
時望月沒再問她了,轉身就去找爸爸。
他先是在他們家住的這一層仔細找,沒找著,完了,他就去了樓下後花園找。
日落西山,漫天的晚霞掛在天邊,很快,時家別墅後花園也開始暗了下來。
“爸爸。”少年扒開花園裡的矮樹叢,一聲一聲喚著白胖青年。
兒子找了這麼久,也沒找到傻子,柳簌簌也有點著急了,也跟在花園裡找起時亭松來。
當落日的最後一絲餘暉消失在地平線。
時望月在時家別墅正宅與後屋之間的一個小夾牆中找到了他要找的爸爸。
看到他人的剎那,少年渾身冰冷,接著,他大吼:“媽,快點,去找個燈來。”
那尖銳的嘶吼聲,猶如一隻瀕臨絕望的小獸,把跟在他後面的柳簌簌嚇了一大跳。
“拿燈幹什麼?”
“快點,拿燈來。”時望月頭也不回,往夾牆裡衝,夾牆非常窄,只能容一人身過去。
他這麼猛的衝進夾牆裡,夾牆瞬間把他手臂的兩側都擦破了。
三中夏季的校服,上衣是一件白色的短袖。
柳簌簌看到兒子這驚慌無措的樣子,尋著空隙也看到了扭曲著躺在夾牆中的青年。
她立即轉身跑回屋子拿了一個手電筒過來。
等她拿著手電筒擠進夾牆裡時,她也嚇直髮抖。
原來,時亭松不知道什麼時候,從樓上摔了下來,摔到在這段夾牆裡。
他摔的很重,血不斷的從他的鼻腔裡,口腔裡裡往外流,已經流了滿地。
柳簌簌從來沒有見過摔的這麼慘的人,沒有見過這麼多的血,她顫抖著問蹲在時亭松面前一動不動的兒子。
“他怎麼樣了?”
兒子沒說話,她接著說:“找人來抬走吧。”
時望月這才有了反應,轉頭對她吼:“抬什麼抬,趕緊幫忙,我們背去醫院啊,再不送去醫院,他都要死了。”
柳簌簌手裡的電筒剛好照到少年慘白的臉上。
他雙眼猩紅,淚流滿面,形容狼狽。
……
寧有光在家剛吃完晚飯,就接到小孩哭的不能自已的電話:“姐姐,爸爸從樓上摔下來了,摔的很嚴重,身上全是血,我們現在去醫院。”
她放下電話就讓司機載她來了醫院。
等她趕到醫院的時候。
少年正一動不動的坐在手術室門口,鮮血染紅了他的白色校服,他的臉上,手上,腳上,到處都是血,兩隻手臂還被擦破了一大片,正細密的向外滲血。
她走到他身邊,手剛搭上他的肩,少年輕薄的彷彿只有骨頭的身體抖了下。
寧有光這才發現小孩渾身都是僵的。
就在這時,手術室的門開啟了,身穿白大褂的醫生從裡面走了出來,並解開口罩。
柳簌簌跑上前去問:“醫生,怎麼樣了?”
醫生面目沉重的搖了搖頭。
“家屬請節哀,我們盡力了。”
少年原本放在膝上的手,瞬間垂落。
寧有光呼吸一滯。
柳簌簌哇的一聲哭出來,茫然無措的問醫生:“醫生,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醫生也有點奇怪,為什麼他們在手術室搶救了這麼久,死者家屬除了跟上救護車的妻兒,就一個小女孩趕了過來。
不過,當下這沉痛的時刻,不是他八卦的時候。
“你們是要帶他回家,還是先放在太平間,等著直接拉去殯儀館?”
“……”柳簌簌愣住了,她也不知道。
她邊流淚,邊雙目無神的左看看醫生,又看看正盯著手術室的兒子,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時望月轉頭看向正滿眼擔憂的看著他的姐姐,他看著她一雙瀰漫沉痛的眼,想著她曾說:“小望月,遇事得穩住,一個人一遇到事情就方寸大亂,那麼,即使他有再高超的能力也難發揮出來,反之,如果他能夠:‘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他便可以在最危急的關頭,想辦法來解決當下的困境。”
“姐姐,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他渾身都是絕望的悲傷,近乎用著氣音在和寧有光說話。
寧有光把耳朵靠近他的嘴巴,才聽清楚了他說的話,接著,她把他抱在了懷裡,眼淚流下來的同時,聲音冷靜的說:
“先打電話回家,問下家裡人怎麼安排,如果家裡沒人安排,那我們自己找人安排。”
七月的盛夏夜,少年的身體冷的像是一塊冰。
寧有光心疼的一抽一抽,但她頭腦卻迅速冷靜下來。
“阿姨,你給家裡打個電話吧。”
“好。”柳簌簌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樣,終於拿起手機,顫顫巍巍的給時家打電話。
下午時亭松被送上救護車時,家裡的工人都看著呢。
時家的人早已經知道時亭松從樓上摔下來了,正在醫院搶救,柳簌簌電話打過去,那邊接的很快。
柳簌簌把醫院裡的情況和時家那邊說了下,那邊很快就給出了迴音。
柳簌簌掛上電話哭著和兒子說:“他們說你爸爸不能拉回家裡。”
不能拉到家裡,只能去殯儀館,或者火葬場,後兩個地方都要提前安排。
時亭松死的突然,肯定是之前沒有訂殯儀館的,火葬場更不要說了。
“醫生,醫院裡可以找人來做超度嗎?”寧有光問。
“不可以。”
“好的,我們知道了。”寧有光轉頭問柳簌簌:“阿姨,現在很晚了,我們去附近找個酒店住一晚上吧。”
人死了,忌諱的人家是不讓活著人穿著一身見過死人衣服的人進門的,就時家那些人對待望月一家的態度,寧有光覺得今晚他們去酒店比較保險。
柳簌簌和時望月兩人現在就像是無頭的蒼蠅,完全不知道怎麼辦,好不容易,身邊有個能拿主意的,他們當然聽她的。
一旁的醫生見到一個小女孩這麼冷靜的安排,覺得還挺稀奇。
“是,你們今晚好好休息,明天聯絡好了殯儀館再來醫院。”
“好。”柳簌簌失魂落魄的點頭。
很快,醫院太平間工作的人推著車子,把時亭松的遺體包好,從手術室拉去了太平間。
時亭松推入太平間的時候,時望月哭倒在地,悽慘如小獸哀嚎。
寧有光陪在他身邊,眼淚也不停的流。
當天晚上,寧有光陪著望月在酒店裡說一晚上的話。
小孩一開始不說話,就是哭,哭到了很久,才開始說:“姐姐,我沒有爸爸了,我沒有爸爸了。”
寧有光靠在他身邊,溫溫柔柔的說:“你怎麼可能沒有爸爸呢?只要你不忘記他,他就會一直活著,活在你的心裡。而且,脫離這一生的肉體,你爸爸就會回到靈魂最初最好的樣子,並且會很快為自己重新找一個更好的身體,去體驗新的一生。”
“我還看到一書上說,即使是人這一生殘廢或生病,在受生中陰階段,仍然會有完美的意生身,古代的一個經典告訴我們,意生身大約像八到十歲孩童的大小。
這就代表叔叔可以毫無障礙的到任何地方,包括你的身邊,他以氣味為食,並從燃燒的供品攝取養分,但是它只能享用以它的名義祭祀的供品。
所以,等明天,我們方便就可以祭祀他,給他上供,讓他去走的更好,去往更好的世界。”
“在他過世的這四十九天,他會是以靈魂最完美的狀態存在於世,是很聰明很靈性的樣子,你有任何話都可以和他說,他都能懂。
他想誰,就會回到人間看誰。
說不定,他現在就在我們身邊呢,你可以和他說話,可以想他,但不必過於悲傷。
因為他那麼愛你,一旦感受到你捨不得他,他就沒有辦法去往其他的世界,更好的世界,就會一直遊蕩在人間。
等到49天后,他會忘記自己是誰,也不知道去往何處,成為一個靈魂無所依的人。”
她說:“望月,死亡並不是結束,而是開始,你也希望爸爸能夠換一個更好的身體,去過更好的日子對不對?”
少年恍然如夢般點頭:“嗯。”卻也沒有之前那麼恍然了。
因為他找到了往後他該做的且能為爸爸做的事。
那一天晚上。
時望月還被姐姐告知,他的爸爸是一個折翼的天使,他雖然不聰明,卻有一顆世界上最純淨的心,同時有著一顆這個世上獨一無二的靈魂。
他的爸爸很愛很愛他,他有著這個世界上最愛他的爸爸,他的未來將可以帶著爸爸給的最好的愛去體驗人生。
他擁有從爸爸身上繼承而來的無限力量,他將會非常的富有。
這時候,他還不懂的這個“富有”有多重含義在裡面。
後來呀,有人問望月公子,他這輩子吃過最好吃,最珍貴的食物是什麼?
那姣如玉樹臨風前的貴公子展眉一笑:“糖,還有包子”。
姐姐給的糖,爸爸給的包子。
死亡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