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那個時空門。
安康穿著厚重的防護服,手腕上掛著醫療帶,看著時空門,彷彿又一次感受到異世界的寒冷之風。
眼前的湛藍色旋渦比他記憶中擴大了一圈,邊緣處有光芒明滅閃爍,看上去格外的震撼。
一輛輛軍用卡車滿載物資駛入其中,又有另一批車輛從裡面開出來,整個過程井然有序。
從受傷到現在,四十二天。
每一天,他都在醫院的白色天花板和消毒水氣味中度過。
現在,他終於回來了。
多虧了鄧達康教授這位貴人的幫助,他拿到了一個特殊的資格——在異世界進行後續治療和康復觀察。
他也是第一個沒在異世界痊癒就被送回來的戰士。
不是返回一線,只是在後方基地休養,順便當個活體研究樣本。
可對他來說,這已經是在病床上能爭取到的最好結果。
肋骨的斷裂處依舊隱隱作痛,像個不知疲倦的鬧鐘,時刻提醒著他——英雄不好當!
英雄,是老家的人這麼稱呼他的,宣傳部門的人也是這麼寫的。
可安康聽到這兩個字,心裡就像被針扎一樣。
尤其是在病房裡,跟其他傷員聊天,得知趙翀中隊又折了一個戰友時,那種感覺愈發強烈。
他算什麼英雄?
一個在關鍵時刻被敵人攻擊後斷了肋骨,無奈脫離戰場的倒黴蛋罷了。
他根本不是什麼英雄!
安康的腦海裡,閃過的不是什麼宏大的家國敘事,而是新兵連裡班長吼出的那句話。
“你是一個兵,深扎基層,為人民戰鬥的兵!完成你的職責,直到成為英雄。”
一想到被人叫做英雄,而曾經的戰友進入冰冷的墳墓,他就感到愧疚。
先烈在幾十年前為了文明火種,為了給自己的後代搏出個人樣,為了讓自己站著當人,打了一場史無前例的戰爭,並且取得了戰爭奇蹟。
他們是英雄!
他就是一個豫省的農村人,一位剛25週歲,大學都沒上的卑微戰士!
就在安康心緒翻騰時,旁邊傳來一聲壓抑不住的驚歎。
“乖乖,這就是時空門?好高,好大!祖師爺真顯靈了啊!”
安康側目,看到幾個穿著道袍的傢伙。
說話的是一個年輕道士,長的很帥,一雙眼睛咕溜溜轉著,看著很靈動。
對方正仰著脖子,滿臉震撼。
“啪!”
另一個年紀稍長的道士,反手就給了他後腦勺一下。
“王也,顯什麼靈?你這腦子是漿糊做的?有點科學素養行不行!”
年長道士清了清嗓子,揹著手,一副高人模樣。
“我推斷咱們祖師爺當年不是白日飛昇,而是實現了‘科學飛昇’,掌握了量子力學和空間躍遷的奧秘,這才給後人留下了這座門,好讓我們把道家文化傳播到異世界去!”
年輕道士捂著腦袋,恍然大悟,連連點頭:“師兄說得對!科學飛昇,科學飛昇!”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懷裡抱著的霰彈槍,雖然沒裝子彈,但他還是有模有樣地拉了一下槍栓,發出清脆的“咔嚓”聲。
“為了歷史文化傳承,我輩修士,當以開拓異界信仰市場為己任!”
“對!對!師兄們說的對。”
聽到“信仰市場”這四個字,安康差點沒繃住。
這都什麼跟什麼?
這些道士是來傳道的還是來搞市場拓展的?
正想著,那師兄又湊到那王也小道士的耳邊,用自以為很小的聲音嘀咕:“記住了,咱們這次的目標是‘文化輸出,信仰落地’,爭取在異世界建立第一個武當觀的分觀!趕在禿驢那幫人之前,搶佔市場先機!”
安康嘴角抽了抽,胸口的鬱結之氣,竟被這倆活寶衝散了不少。
安康目光不再觀看對方,從那對活寶道士身上移開,又被另一撥剛過來的人吸引過去。
不遠處,三十多個漢子正如同好奇寶寶一般走來。
他們大部分都面板黝黑,明顯常年在烈日下暴曬,部分人員鼻樑上統一架著眼鏡,眼神裡透著一股子技術員特有的嚴謹。
但最違和的,是他們身上銘刻著嶄新的新石油公司的logo工裝,和背上同樣嶄新的霰彈槍。
這群人是新世界將會奮鬥在一線的石油技術人員。
跟那些機關大院裡養尊處優的油二代、油三代不同,這些人身上的風霜氣是實打實的。
一個看起來年紀稍長,看著三十來歲的師傅,拍了拍身邊一個年輕人的肩膀,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煙燻黃的牙。
“小馬,震撼不?以後再也不用回戈壁灘啃沙子了,高不高興?”
那個叫小馬的年輕人扶了扶眼鏡,激動得臉都有些漲紅:“高興!太高興了!韓工,我到現在都以為我是在做夢。這回倒好,居然真的要去鑽異世界的石油井了!”
周圍響起一陣善意的鬨笑聲。
另一個精瘦的漢子感慨道:“誰說不是呢。領導找我的時候,我還以為又要被派到非洲哪個犄角旮旯去,沒想到這次的保密任務,不僅地方好,離家近,工資補貼也高。”
“近?這隔著一個世界,能叫近?”
“怎麼不近?從基地到家,不比你從南海鑽井平臺回東北老疙瘩家的快?”
這話說得實在,眾人都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很多一線的石油工人都挺苦的。
他們要在海上、在沙漠、在高山,一去就是一年半載,家對他們來說,更像是一個遙遠的概念。
小馬壓低了聲音,好奇地問韓工:“韓工,說真的,為啥選咱們啊?咱們單位裡留過洋的博士,還有領導家的孩子,技術不比咱們強?”
韓工嘿嘿一笑,眼神裡帶著幾分洞悉世事的通透。
“你小子傻啊?這地方是能隨便來的?那些個海歸,在外面花天酒地,關係亂七八糟,查起來一個比一個麻煩。”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周圍的工友。
“再看看咱們,祖上三代都是清白的工人和農民,根正苗紅。犯下的錯誤估計就是洗個腳。平時咱們除了在深山老林裡跟石頭和泥巴打交道,連縣城都少去。上頭用著放心!”
“說白了,就是咱們這些土包子,命苦,但底子乾淨!”
一句話,讓所有人都笑了起來,笑聲裡有自嘲,更有種揚眉吐氣的痛快。
安康默默聽著,胸口的鬱結之氣更散了些。
他看著這群樸實的工人,就像看到了自己的父輩鄉親。
他們不是什麼大人物,一輩子勤勤懇懇,是國家這臺巨大機器上一顆顆不起眼的螺絲釘。
可現在,他們這些最基層、最老實巴交的人,卻被委以重任。
他們才是真正的基石。
和他們比起來,自己這個所謂的“英雄”,又算得了什麼?
嘟——!
一聲尖銳的哨響,瞬間壓過了現場所有嘈雜的人聲。
緊接著,廣播裡傳來一個沉穩清晰的男聲,響徹整個集結區。
“注意!新一批次成員,12號-a隊,立刻到指定區域集合!重複,12號-a隊,立刻集合!”
剛剛還在熱烈討論的道士、工人和其餘人員,立刻停下交談,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不遠處那個揮舞著旗幟的軍官。
“諸位,今日的第10批次的物資即將啟運。工程師同志,武當的道長們,以及本次隨行的醫護人員和患者,請按分組登上你們的運輸車!”
廣播裡的聲音頓了頓,語氣變得更鄭重了些。
“傳送過程可能會產生眩暈感,少數人或許會看到幻覺,或者感覺腦子裡多了些東西。請不要驚慌,這是正常現象。抵達新世界後,務必第一時間向你們的負責人報告。”
那聲音最後還帶上了一點人性化的安撫:“大家先忍一忍,到了地方,管飽吃頓好的!來,一個個來,不要亂!”
“道長!幾位道長,看這邊!”
一個掛著新世界特刊記者證,負責文宣工作的幹事端著相機,小跑了過來,臉上帶著熱情的笑,“來,給咱們的開拓史留個開門紅!這以後都是要進博物館的珍貴資料!”
年輕道士一聽,頓時有些手足無措,下意識地把霰彈槍藏起來。
他師兄則鎮定得多,一把攬過師弟的肩膀,對著鏡頭淡定地一點頭。
“師弟,端好槍,擺好架勢!”
“哦,哦!”
年輕道士連忙端著霰彈槍,挺起胸膛,學著師兄的樣子,一手單掌立於胸前,口中默唸法訣,另一隻手卻彆扭地拎著那把沉重的霰彈槍。
那姿勢,一半是仙風道骨,一半是火力至上,看起來怪異又好笑。
“茄子!”
“無量天尊!”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戰地記者眼疾手快地按下快門。
“咔嚓!”
一張註定要載入史冊的滑稽照片就此誕生。
“完美!”記者同志滿意地看著相機裡的成像,興奮地喊道,“這章我認為叫《道法與槍炮》吧!幾位道長認為如何?”
“可以!不過這些期刊能公開發行?”王也驚訝問詢。
“不能,但是可以在新世界使用,豐富大家的精神世界嘛~”
“原來如此!”
幾位道士離開了。
隨後是石油工程師們。
“走了小馬!”韓工拍了一把身邊年輕人的後背,“去鑽異世界了,別給老家丟人!”
“放心吧韓工!”
小馬激動地推了推眼鏡,跟著工友們匯入人流,動作麻利地登上了印著巨大齒輪和鑽井平臺標誌的運輸車。
安康也深吸一口氣,胸中那點殘存的鬱氣,早已被眼前這股蓬勃又樸實的熱情沖刷得一乾二淨。
他跟醫護人員拍了照片後,邁開步子,跟隨著人潮,走向那即將開啟新世界的鋼鐵巨獸。
他剛在醫療運輸車的長椅上坐穩,車身就猛地一晃。
一個身影踉蹌著撲了進來,下意識地扶住了離自己最近的東西——安康的胳膊。
“哎,讓個位置,往裡挪挪。”
安康扭頭,是護士長孫靜,孫姐。
她一隻手死死抓著他的胳膊,另一隻手扶著車壁,穿著一身粉色大褂。
隨著門被關上,她臉上那點兒怎麼也藏不住的緊張,把她幹練的氣場削弱了不少。
安康感覺胳膊上的力道,不像是在扶,倒像是在抓救命稻草。
他咧嘴一笑:“孫姐,你這手勁兒,不像要去救人,倒像是準備掐人啊。”
“少貧嘴!”孫靜瞪了他一眼,總算鬆開手,在他旁邊坐下,腰板挺得筆直,“我就是有點暈車,老毛病了。”
“明白,緊張是新手的保護色,不丟人。”安康一副過來人的樣子,從兜裡掏出一個乾淨的嘔吐袋遞過去,“喏,有備無患。”
“去你的,烏鴉嘴!”
孫靜一把搶過袋子,嘴上罵著,手卻把袋子攥得緊緊的,顯然是真怕用上。
話音未落,車廂內燈光猛地熄滅,陷入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不是斷電,是那種連光線都被吞噬的、純粹的虛無。
緊接著,安康熟悉的撕裂感和眩暈感襲來。
似乎是一瞬間,安康就重新恢復了視覺。
但對旁邊的孫靜來說,遠不止於此。
黑暗,擠壓,失重,天旋地轉。
這種感覺瞬間擊穿了她十七年來刻意築起的心理防線,將她猛地拽回那個山崩地裂的下午。
塵土、黑暗、水泥板的重壓、父親和爺爺奶奶叫自己的呼喊……那種被活埋的窒息感和幽閉的恐懼,如潮水般將她淹沒。
“啊——!”
一聲被恐懼擠壓得變了調的尖叫,從她喉嚨裡衝出來,又短又急。
下一秒,一隻手以雷霆之勢,再次掐住了安康的胳膊。
“哎呦,我擦!!!”
安康疼得倒吸一口涼氣,這哪是掐,這簡直是上了把老虎鉗!
黑暗來得快,去得也快。
視野猛地恢復,刺眼的光亮讓孫靜的尖叫戛然而止。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腦子裡果然像廣播裡說的那樣,多出了一些關於這個新世界的地圖和基礎資訊。
“姐,鬆手,鬆手……我胳膊快斷了。”
安康齜牙咧嘴的聲音把她拉回現實。
孫靜低頭一看,自己的手指都掐得發白了,正死死陷在安康的作訓服裡。
她觸電般地鬆開手,一張臉瞬間漲得通紅。
“瓜娃子嘞!抱歉,真抱歉啊!剛才……剛才那個是有點嚇人哈!”
她尷尬地擺著手,連家鄉話都帶了出來。
“沒事沒事。”
安康哈哈一笑,不動聲色地把胳膊藏到身後,拼命揉著,心裡直嘀咕。
人不可貌相啊,孫姐這一米六的小身板,瘦得跟竹竿似的,這手勁兒,怕是能徒手捏核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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