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著安妮絲晃了晃儀器,按動裝置,一道翻譯後的聲音被他說了出來。
“你好!朋友,我們沒有惡意!”
他用標準的普通話開口,聲音清晰。
儀器隨之發出一串短促而古怪的音節,正是之前野人部落的語言。
安妮絲眼中的警惕瞬間變成了微微驚愕。
她聽不懂現代人類的普通話,但魔導器中傳來的野人起伏聲,分明是在這些邪神的使徒模仿北方野人的古語!
這些強盜居然不知不覺學會了北方野蠻人的語言?
他們和野人建立合作關係了嗎!
可惡的人類,不可信任的野蠻人。
這是對整個世界的可恥背叛!
短暫的錯愕過後,是洶湧怒火。
“邪神的走狗!無恥的劊子手!卑鄙的……”
她用的是北方的精靈語咒罵著。
但這一次,她的聲音裡多了一絲無法抑制的顫抖。
緊接著,不等貢鵬飛回應,一長串野人的語言,又夾雜抑揚頓挫,如同歌詠般的語言從她口中傾瀉而出:“……火焰會焚燒光邪神的走狗,將背叛者和你等一同焚燒……”
語速極快,情緒激動,聽起來瑰麗又尖銳。
指揮部裡,語言學家們瞬間沸騰了。
“錄下來!快!全部錄下來!”
一位老教授激動得滿臉通紅。
“語言不對,她說了野人語言,又說了其他語言,這應該是純正的精靈語吧?”
“是的,語言抑揚頓挫感很強,絕對不是野人部落的原始語言!哈哈,這語法結構……太完美了!”
翻譯器在這一長串的語言面前徹底失聲,只能捕捉到幾個零星的、類似“死亡”、“火焰”、“毀滅”的音節,胡亂地組合在一起,毫無意義。
貢鵬飛耐心地等她罵完,整個過程一動不動,像個進入賢者時間的男人。
直到安妮絲因為激動而喘息,胸口劇烈起伏,眼中的綠光都明亮了幾分,他才慢悠悠地有了新動作。
他緩慢從放置的包裡,取出一張列印出來的圖片,將正面對準精靈。
這一次,是不久之前趙翀他們透過一瓶可樂換來的鐵牌。
看著咆哮人類掙脫鎖鏈的圖片,還有背後的圖示,女精靈咬著牙,惡狠狠的瞪著貢鵬飛,看對方笑臉相迎,她直接閉上眼睛。
貢鵬飛心中鬆了一氣。
看來鐵牌背後的勢力估計和女精靈似乎不太對付。
貢鵬飛隨後敲了敲合金籠子。
女精靈看了他一眼,隨後別過頭去。
貢鵬飛掏出來之前帶過來的電棍,隨後對著籠子敲動了一下。
女精靈安妮絲看著電棍,喉嚨微微蠕動了一下,身體也往後擠著。
她之前明顯吃過電棍的虧!
看女精靈惡意滿滿的看著自己,貢鵬飛歉意的對女精靈笑了笑,隨後又取出來一張圖。
那是一張卡通畫,色彩鮮明。
畫面的左邊,是無數尖耳朵、銀頭髮的精靈,他們的家園在燃燒,臉上滿是悲憤與決絕,正高舉刀劍衝鋒。
而畫面的右邊,一群穿著戰鬥服的卡通人類,正撓著頭盔,腦袋上飄著一排大大的問號。
他們的表情不是兇殘,不是貪婪,而是徹頭徹尾的茫然和不解。
安妮絲看懂這個。
盯著那張畫,看著上面應該代表族人的畫面,又看了聖樹被火焰吞噬的場景,眼中的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
可當她的目光移到右邊那群畫風滑稽、一臉懵圈的人類時,那股滔天的恨意,卻像是撞上了一堵無形的牆,硬生生卡在了那裡。
這是……什麼意思?
邪神的使徒給我看這些幹什麼?
隨後,貢鵬飛再次展現一些圖片。
那是另一個畫面,是精靈跟異世界人類,還有魔龍,獅鷲獸,飛蛇,異世界各類族群手持刀劍,砍殺人類的模樣。
看到這個,安妮絲沉默不語,眼睛也眨了起來。
他們為什麼要給自己看這些?
良久之後,女精靈才用野人的語言說了句話:“邪神的使者和邪神的子民,全都活該!”
“活該?”
她雖然說的話有點重,充滿了惡毒感,但是語氣明顯比剛才輕了一些。
貢鵬飛沒有給她太多消化情緒的時間,在她愣神的瞬間,又拿出了一張新的圖片。
這一次,還是卡通畫。
但卻是高度卡通畫的場景——
猙獰的蟲潮如海嘯般湧來,然後被焚燒,腐爛亡靈夾雜風雪,被打成了碎片。
遠處的天際,雙翼展開、投下巨大陰影的岩漿魔龍不再動彈,並且被砍掉了腦袋。
在這些怪物面前,人類的陣地渺小得可憐,炮火與爆炸的光芒,像是絕望的螢火。
卡通畫的視角,是人類以受害者的方式展現出去的。
畫面上的人類士兵,臉上沒有掠奪的貪婪,只有面對末日時的驚愕,迷茫。
隨後則是決然和狂暴。
安妮絲看到這些,呼吸急促。
隨即,她發出一聲短促的嗤笑,用生硬的通用語吐出兩個字:“善變的邪神使徒,妄圖用弱者來表達你們的無辜嗎?可笑!聰慧的我,絕對不會上當受騙的。”
在她看來,這不過是小丑的辯解,企圖拉攏她,腐化她的邪惡手段。
貢鵬飛聽著翻譯器中傳來女精靈的話,一雙有神的眼睛掃向女精靈,嘴角微微揚起。
安妮絲被貢鵬飛掃過,雞皮疙瘩都湧出來。
她總感覺自己被對方看穿了一般。
指揮部裡,滿旅長差點沒把手裡的茶杯捏碎:“回答的話語全都是咒罵的,這女精靈丫頭片子還挺狂!”
“老滿,估計對方都可以當你奶奶的。”
“扯幾把蛋!”
蘇明瑾笑了道:“對方的神色變化很豐富,狂……就對了,這說明她看懂了咱們給她提供的資訊,心中很迷茫!”
“我更下貢鵬飛給對方資訊的時候,對方是不是會被戳到痛處。”
螢幕裡,貢鵬飛對她的嘲諷無動於衷,只是平靜地換了下一組圖。
和之前不同,這一次是非常寫實的照片。
無人機拍攝的戰場畫面。
第一張照片,是岩漿魔龍凝固的殘破軀體。
第二張照片,是一顆參天巨樹的樹幹被某種力量硬生生撕開一個巨大的豁口,焦黑的創口還在冒著青煙,樹冠上那些酷似人臉的樹紋,此刻已經殘破,彷彿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展現人類的殘暴力量。
這正是精靈的聖樹,母神意志的延伸!
“嗡——”
安妮絲的腦子瞬間一片空白。
那是一種比刀割在身上更痛徹心扉的感覺。
難怪……難怪母神的呼喚變得如此微弱,原來他們……他們居然和南方的人類一樣,居然敢毀滅和褻瀆聖樹!
一股冰冷的殺意從她身上炸開,牢房裡的溫度都彷彿降了幾度。
她死死盯著貢鵬飛,那雙綠色的眼眸裡充滿了憤怒,隨後則是純粹的、不加掩飾的殺機。
如果眼神能殺人,貢鵬飛已經被千刀萬剮。
但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她,任由那股精神上的寒意沖刷著頭盔。
滋滋~
察覺到電磁干擾,貢鵬飛感覺到了一些虛幻的感覺,隨後則是脖頸跟後背忽然有非常微弱電流刺激。
弱電流剛好讓貢鵬飛感受到了疼痛,同時陣陣電流讓貢鵬飛的思緒恢復正常。
指揮部裡,資料監測員的聲音都有些發顫:“對方精神衝擊峰值又增強了,這次算是破紀錄了!”
“報告,貢鵬飛的腦波訊號出現了波動,現在恢復了正常,頭盔可以正常工作,以電流刺激跟訊號遮蔽的干擾裝置達到了設計初衷,但似乎無法完全免疫精神衝擊!”
滿旅長看著螢幕,這次連哼都哼不出來了,只是喃喃道:“這小子以身犯險,真不怕死啊。”
指揮部的眾人收集情報的,分析安妮絲微表情的,收集遮蔽頭盔跟改裝的「電流刺激清醒裝置」的,全都在忙碌著。
審訊室內,貢鵬飛一直等安妮絲的殺意攀升到頂點,氣息都開始紊亂,自己看到了幻象,然後在疼痛中恢復正常後,才緩緩地,將兩張新的圖片並排舉了起來。
一張,是末日。
精靈的屍體,人類的屍體,交錯倒在焦黑的土地上。
精靈一族的人臉樹已經徹底被炸斷,挖斷了根。
人類的鋼鐵造物也變成了燃燒的殘骸。
整個畫面,整片世界,彷彿只剩下死亡和灰燼。
另一張,是新生。
精靈的孩子和人類的孩子,正一起攀爬著一座已經長滿青藤的鋼鐵哨塔。
塔頂上,一個精靈少女正笑著遞給一個人類少年一顆發光的果子。
陽光下,不同種族的人們臉上都洋溢著笑容。
這是一張充滿了生機,和諧跟友愛的畫面。
做完這一切,貢鵬飛終於再次開口,不帶任何感情。
“我們不理解你們為什麼要付出那麼大的傷亡,來攻擊我們。”
他先指了指那張末日圖片,隨後將更多被摧毀的人臉樹卡通畫,一張張擺在了地上。
焦黑的土地,折斷的聖樹,精靈與人類交錯的屍骸。
“但我們知道,如果你們繼續和我們戰鬥,你們族群的未來會非常危險!”
他的手指從那些毀滅的照片上劃過,最後,重重地落在了那張精靈族群被徹底摧毀的圖片上。
“這是我們繼續打下去,唯一的結果。”
然後,他的手挪開了,指向那張充滿生機的和平畫面。
“而這,是我們認為的,另一種可能。”
說完,他將手中所有照片,連同之前那些記錄著人類家庭、寵物、城市生活的圖片,整齊地碼放在自己面前的地上,朝著籠子內的安妮絲方向,輕輕一推。
照片滑過光滑的地面,停在了安妮絲的牢籠前。
做完這一切,他對著身後的戰士招了招手。
戰士立刻上前,用鑰匙解開了他腳上的鐐銬。
“咔噠”一聲輕響,在死寂的審訊室裡格外清晰。
貢鵬飛站起身,隨意地拍了拍褲子上的塵土,看都沒再看安妮絲一眼,轉身就走,頭也不回。
門開了,又關上。
審訊室內,只剩下安妮絲一個人。
她滿眼的殺意還未褪去,卻又被巨大的迷茫和衝擊攪得天翻地覆。她的視線死死地釘在那一摞照片上,尤其是最上面的兩張,一個地獄,一個天堂。
那截然不同的未來,像兩隻無形的手,一隻扼住她的咽喉,另一隻,卻在撕扯她的心臟。
指揮部裡,氣氛卻有點古怪!
“這就走了?這就完了?!才聊了幾分鐘,能分析出來什麼?”
“我卻認為貢鵬飛取得了重要線索!”蘇明瑾端著茶杯,慢悠悠地吹了口氣。
——
貢鵬飛走出隔離房間,深深吸了一口新鮮空氣,才感覺腦子裡那股被精神衝擊攪亂的暈眩感消散了些。
他沒休息,直接衝進了監控室。
“老李,跟總部說一下我們要分析精靈的肢體動作。把我跟她對話的五分鐘影片,給我切出來,一幀一幀過!”
“收到!”
監控室內,貢鵬飛和他的心理分析團隊立刻投入工作。
四十五分鐘後,一份新鮮出爐的分析報告擺在了貢鵬飛面前。
他拿著報告前往指揮部。
眾指揮員都在,顯然熬夜等結果呢。
“如何?”
“報告!”貢鵬飛將手裡的報告遞過去,同時將關鍵畫面投到大螢幕上,“我們團隊剛整理出來的資訊。”
蘇明瑾沒接報告,示意他直接講。
“這名女精靈的心態並不穩妥,對方具備很高的突破價值!”
“把精靈的分析投送到大螢幕傷疤。”
“好!”
貢鵬飛將影片投屏到巨大的會議室螢幕上,暫停在女精靈安妮絲殺意最濃的一幀。
“一直以來,咱們都把精靈當成了影視作品裡那種與世無爭的和善種族,現在看來,大錯特錯。”
他的聲音在安靜的會議室裡迴響,帶著一絲剛從前線下來的疲憊和冷硬。
“透過這次接觸,結合生物學家對精靈屍體的解剖報告,我有幾個基本判斷。”
貢鵬飛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之前精靈的解剖報告裡說出了發現未曾消化光的花果,還發現動物殘骸,基本確定精靈不完全吃素。這意味著他們行殺戮之事。”
“他們有恐懼,有信仰,有家庭,甚至有我們熟悉的部落或國家結構。他們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而是和我們一樣,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慾的智慧生物。這是好事,有慾望,就有突破口。”
會議室裡響起一片低低的議論聲,許多人緊鎖的眉頭都鬆動了些。
有弱點,就意味著可以被拿捏。
“第二,”貢鵬飛切換了一張圖片,正是那張被炸燬的人臉樹,“精靈一族對紅葉白皮人臉樹的崇拜,應該到了狂熱信仰級。我給她看同族屍體的照片,她憤怒……但我給她看這個……”
他指著螢幕上安妮絲那雙幾乎要噴出實質性火焰的綠色眼眸。
“她想把我生吞活剝。我當時能感受到精神衝擊峰值,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我懷疑這些樹就是我們和這個世界衝突的根源之一!至於具體是什麼關係,得靠社科和生物學的專家們了。”
一位頭髮花白的老教授推了推眼鏡:“人和自然崇拜,或者說圖騰崇拜,在早期文明中很常見。但女精靈如此情緒激烈的反應,像是樹木是他們的生命,亦或者信仰的載體,或者是神祇被褻瀆的表現。”
“教授說的有道理!”
“第三,”貢鵬飛放大了安妮絲看到鐵牌時的細微表情,“她對製造鐵牌的勢力,反應很奇怪。不是仇恨,更像是一種……疏遠和警惕。我推測,鐵牌背後的勢力和精靈不是聯盟!但亡靈和精靈都能合作,未來合作打我們還真說不準呢。”
他一口氣說完,端起桌上的水杯猛灌了一口,喉結滾動。
“這個女精靈很年輕,沒什麼城府,是個很好的突破口。但她對我們的惡意是刻在骨子裡的,現階段任何形式的善意和談判,都是對牛彈琴。”
貢鵬飛放下水杯,發出“咚”的一聲輕響。
“咱們沒有其他線索,繼續審的可能不高。之前嘗試釋放善意,並且盡心談判之類的後續計劃,我認為並不可行。”
“蘇總,諸位同志,我的分析完畢。”
啪啪啪——
蘇明瑾帶頭鼓起了掌,掌聲熱烈而短暫。
“很好!”蘇明瑾示意大家安靜,“貢鵬飛同志的分析,為我們撥開了一層迷霧。大家說說看法,下一步,棋該怎麼走?”
一位作戰參謀立刻站了起來,指著沙盤上的北方區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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