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淑蘭端了一大盆水去孫成海的屋,給每個兄弟額頭上都放上涼毛巾。她走到孫成海身邊,拿毛巾給他擦了擦臉,放到水盆裡投了投,伸手就到被子裡解孫成海的衣服。
孫成海無力反抗,喘息著說:“幹嗎?”
“給你擦身子,這樣好得快。”
孫成海提不起一點兒力氣,只好由她去。門淑蘭給他擦完上身,端著盆子出去換水。路過陳峰屋子的時候,聽到裡面傳出小四川的聲音。
“說實話,他們到底還有救沒?”
門淑蘭一驚,貼在牆上小心地聽著。
“打中條山的時候,藥品非常稀缺,只能靠大家自身的抵抗力來撐著。後來聽軍醫說,炭疽熱只要燒過三天,就很難再救回來了……”陳峰聲音小得勉強才能聽見。
“你的意思是,沒救了?”
門淑蘭像當頭捱了一棒,靠著牆才沒讓自己摔倒。
“只能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雖然可以到縣城裡試試,但是咱這麼多人去太扎眼了。聽王家道說,現在去縣城看大夫的,只要是男人都嚴格盤查,看來這病一準是鬼子鬧的。目前最重要的是將病員和其他戰士隔離開,別讓更多的人再染上。”
門淑蘭咬著牙,強撐著打了涼水,回到孫成海屋裡。一邊給他擦身子,一邊吧嗒吧嗒掉眼淚。孫成海勉強睜開眼,一看她的樣就說:“你哭啥,都說了沒事,睡一晌午就好了。”
門淑蘭擦完,把手巾投了投,自己擦擦手臉,撩開孫成海的被子鑽進來。孫成海一驚:“幹啥你?”
門淑蘭捂著他的嘴說:“給你治病!小點兒聲,留神別把人吵醒了。”
“扯!快出去!”
門淑蘭不答話,一拽被子把兩人從頭到腳蓋上。被裡動了兩下,就安靜了。
小四川從陳峰屋裡走出來之後,就忙著照顧病員,直到晌午,才想起來吃飯。她來到廚房一看,灶膛是涼的,臺子上還放著早上切好的鹹萊絲。
平常這時候,門淑蘭早就在這兒忙活開了,難道她也病了?小四川嘆口氣,點起灶來熱飯。不一會熱氣騰騰的窩頭就好了,小四川嘴裡叼著一個,揀滿一籠屜打算先給病員送過去。剛出門,就看見聶老七攙著門淑蘭,跌跌撞撞地朝這邊走來。
門淑蘭滿頭大汗,臉色煞白。小四川一驚,忙問是咋回事,早上看見還好好的。
門淑蘭慘笑一下說:“縣裡不給男人瞧病,總得給女人瞧病吧。”小四川一下子就明白了,她這是自己染上這病,好去縣裡尋摸治病的方。
小四川眼圈紅了,把手裡的籠屜遞給聶老七說:“七哥,你把這些給病員送去,然後來王村長家找我們。咱進趟城。記著跟誰也不能說!”小四川擔心陳峰知道了會阻止他們冒險,但是要不這麼辦,門嫂子的罪就白受了。
聶老七點點頭飛快地去了。小四川攙著門淑蘭去找王家道,跟他把事情一說,王家道二話沒說就去套車。
套好車,聶老七也到了。
三人謝過王家道,趕著車進了武義縣城。
聶老七趕著車走在武義縣的街道上,小四川在後面抱著門淑蘭,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汗水。車子來到一個小診所門前停下。小四川抬頭一看,門外的幌子上掛著一個斗大的“醫”字,門口把守著兩個偽軍,正抽菸聊天。她剛扶著門淑蘭下車,偽軍就上前喝問:“幹什麼的?”
小四川說:“瞧病。”
偽軍一聽,馬上拿眼睛打量聶老七。小四川說:“不是他,是我嫂子。”偽軍聽說是個女人來看病,便不管他們,又聊天去了。
三個人進了診所,屋子不大,只有一張桌子,幾個凳子。一個眉須皆白的老者正坐在桌子後面,閉目養神。聽到有人進來,他也不起身,只是微微睜開眼睛,伸手向桌前的凳子一讓。小四川扶著門淑蘭坐下,老者手往門淑蘭腕上一搭,抬眼打量著三個人說:“病的是什麼人?”
小四川說:“是我嫂子。”
“她這病是怎麼得上的?”
“夜裡睡覺,窗戶沒關嚴實,著涼了。”
老者臉色一沉:“抬出去!這病我治不了。”
三人吃了一驚,小四川忙問:“咋了,大夫?”
老者雙眼微閉,說道:“到我這裡來就醫,必須要說實話。有病求醫,又不肯說實話。我萬一開錯了方子,豈不治死了?”
三人面面相覷,不知道怎麼答對。
門淑蘭氣若游絲地說:“大夫,這病是從俺男人身上傳過來的……俺村好些人都得了這病。頭天還好好的,一覺醒過來,人就燒得不行,身上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的。”
老者睜開眼問道:“你男人是做什麼的?”
門淑蘭語塞,小四川不高興地問:“這跟瞧病有關係嗎?”
老者拂袖起身,往後屋走。
聶老七眼中兇光浮現,一把匕首滑人手裡。
門淑蘭心裡一急,搶上去脆倒,拽住老者的腿說:“大夫,跟您交底,俺男人是打鬼子的,得了這病,眼看快要死了。鬼子不讓給男人瞧病,俺就自己得上這病,來給男人尋個救命的方。”
小四川朝聶老七使個眼色,聶老七攥著刀把,靠到老者身邊。他要是敢聲張,就一刀殺了他。
出乎意料的是,老者聽後並不驚慌,臉色反而和藹了許多。他伸手攙起門淑蘭,擺擺手示意跟他走。幾人走進內屋,反手關上房門。
老者轉過身,笑捻鬚髯說:“你們一來,我就看出你們幾個斷然不是普通百姓。你得的這種病,只有常年出門在外,居無定所的山賊、士兵容易得上。方才問你們身份,那是因為我有一個至交,死在山賊手中,所以我立誓,若是為非作歹的賊寇,我必不救。但諸位既然是抗日的英雄,老朽倒一定要冒險救一救。”
門淑蘭歡喜地又要跪下磕頭,老者攙著她,取出紙筆,寫了兩個方子,回身遞給小四川說:“第一個方子清熱退燒,一天兩次給病人喝。第二個方子固本培元,一天一次給沒得病的人預防。”
“但這兩個方子只是輔助,要治好這病,必須得另一樣藥。”老者又寫了一張條子,遞給小四川。小四川低頭一看,只見上面鬼畫符一樣寫著幾個看不懂的字。
“這是日文,你們要的這種藥現在只有日軍醫院裡有。老朽雖有心幫忙,卻也只能幫到這裡,能不能弄到這些藥,就看各位英雄的神通了。”
小四川看看聶老七,聶老七點點頭。小四川對老者說:“我們這就去日軍醫院,門嫂子就麻煩您照顧了。”
老者頷首微笑:“這個自不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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