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中旬,遊均子帶領的五十餘人終於回寨了。
只不過,有十多人都是被抬回來的。
寨子中也隨著遊均子的迴歸,滿寨白縞,哭聲不絕。
遊均子親自為十餘名已殤之人操勞喪事,當那些失去丈夫的孤寡女子哭聲傳入耳中時,他的心也在痛。
李義光和趙冷香也都沒有責怪他,因為他們知道遊均子身上的擔子。
死人,是不可避免的。
送葬的隊伍排成長長的一隊,將那些遺體送入了骷髏山。
嗩吶的音調伴隨著親人的哭聲傳入了白骨洞中,一座座新墳立起,埋葬了親人對他們的思念。
當送葬的隊伍都離開後,遊均子還駐足在原地,他望著一座座墳頭,心中的滋味只有自己知曉。
玄鴉落在新墳上,嘎的叫了一聲,響徹四野。
遊均子被喚起神來,側首看著玄鴉,臉上露出苦笑,“玄鴉啊玄鴉,我倒真想當個你這樣的鴉兒,不知煩惱,不知憂思,不明人理,那該多好。”
“轟隆隆~”
山雷震動,春雨綿綿,又是一年春至。
遊均子漫步在雨中,任由雨水打溼衣衫,他從墳頭走回了自家屋裡,倒頭睡下。
這一睡,便病了。
山中的治事離不開遊均子,他這一病,寨子便亂了起來。
農忙時各家各戶的爭吵,你家少出了個人,我家多出了個苦力,你今天偷懶沒幹,我今天累死累活的幹了一整日……
鄉民的爭吵,從來不是在大事上,都是在這些雞毛蒜皮的日常裡。
趙冷香管著大家也只能勉強將農耕繼續下去,可開荒的事便根本沒心思去想了。
寨民們的矛盾越來越激烈,哪怕是再小的事情,日子久了,便會生出仇恨。
寨裡已經有好幾家動起了手,開始論起誰家的青壯多,誰家的武力高了。
人心,已經開始渙散了。
趙冷香心中發急,你若讓她打鬥比拳腳,她自然是不懼怕什麼的。
但這處理起個家長短,要將一碗水端平,還要照顧安撫到各方面,實在讓她費神無比。
就在這時,神廟中的阿六走了出來。
他將全寨的人都召集到了議事大屋裡,當一眾爭吵不休的寨民們看到那根亮著神光的玉杖時,便都閉上了嘴巴。
遊均子臥病在床,李義光也是身子骨不大好,所以三位當家只有趙冷香一位在。
三百多位寨民注視著他,阿六,手持神玉杖,第一次坐在了主位上!
阿六心中極度膨脹,他沉醉在了權力的快感中。
直到一旁的趙冷香出聲道:“大祭司,大家夥兒都還在等著你吩咐呢!”
略帶著冷意的聲音刺醒了阿六,他輕咳了一聲,這才認真道:“
諸位,我奉無相大人神諭告示鄉民們,往後寨中的田地皆歸黑石寨所有,不再歸屬個人。
大家集體耕種,每到收糧之食,按各家人口分糧。
如若有偷奸耍滑者,便要在無相大人的神像前懺悔。
心誠者,多勞者,可得無相大人庇護。
心不誠者,少勞者,無相大人可不會庇佑你。
你們或許可以瞞得過幾位當家的,也可以瞞得過我這雙肉眼,但無相大人是神靈,是在人間的神。
你們的所作所為,是瞞不過無相大人的!
讓無相大人厭惡了,死後也不會有靈使接引,甚至會墮入地獄受罰。”
此言一出,在場的寨民們許多人都害怕的跪下,連忙向無相大人禱告。
在他們的認知中,無相大人就是真正的神明,無所不能!
一旁看著阿六鼓吹神明愚昧寨民的趙冷香,心中雖然有種極不舒服的感覺,但她還是沒有開口阻止。
既然對方有辦法管好整個寨子,能讓寨民們吃飽穿暖,手段已經不重要了。
阿六心中滿意的看著虔誠眾人,他知道,從這一刻起,自己已經真正成為這個寨子的權力掌控者!
經此一事後,寨子中的寨民紛紛投入到了農耕之中,幾匹馬和騾子在田野間吃力的耕著地,男女老少都上了山,手持鐮刀、砍斧,再次進行開荒。
當人沉於忙碌時,悲哀也會因為沒有閒暇而逐漸淡去。
二月的末尾,定和離開了黑石寨,就此遠行。
那一批來山上躲難的村民們,有一部分還是割捨不下故土,不習慣山寨的日子,回到了山下的村子裡。
山中黑石寨裡有一位庇護鄉民的無相神明,也由此被山下的百姓所知。
甚至有村民請了無相的小像供奉在了自家屋裡,每到月中月末時上香禱告。
山中的細細煙雨裡,穿著蓑衣的農人彎著腰背把頭埋在青苗間,他們的背脊朝著青天,荒山在他們的腳下化為良田,蠻荒的山野在他們的汗水澆築下化為文明。
雨中的桃木下,青殷帶著三隻小狐蹲在樹枝間,遠遠的望著勞作的農人。
她魅惑的眼角帶著一縷從未有過的深思,青殷在想原來做人那麼累,並非世上所有的人都能花天酒地,並非像大丘狐師口中的那般浪漫。
小狐在她的腳邊玩耍著,青殷沒有意識到她學會了像人一般思考。
骷髏山中的白骨洞裡,白無相日復一日勤修苦練,他在這連綿的群山中靜靜看著黑石寨鄉民們的一年四季,輪迴往復,看著他們的善惡嫉恨,看著他們的喜怒哀樂。
這樣平靜的日子,倒也是難得舒心。
如若歲月一直停留在眼前的安好中,便也算美好了。
洞中的白無相如是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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