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臺之上,遊均子默默望著低處漸行漸遠的送親隊伍,他也只能低聲嘆氣。
轉過身來,驀然發現桌旁多了一道身影。
“無相大人!”
遊均子驚了下後,反應過來拱手行禮道。
“呵呵,捨不得寨子里人剛多了些,如今就要走了不少?”白無相坐在桌旁,兩根手指夾住棋盤上光滑的白子,輕笑著問道。
“這倒也不是。”遊均子也逐漸習慣了這位神出鬼沒的習性,很快就緩過神來道:“只是感慨世事變遷,人心也是多變。”
“人心,是最善變之物。”白無相似笑非笑道:“比起妖魔之變,也要更勝千百倍。
故而才有天意如刀,人心難測一說。”
“大人說的是。”遊均子嘆道:“大哥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已經有些枯燈熬晝的苗頭了。”
“生與死,是世上最常見的事了。可惜我不會看病救人。
不過若是害人殺人,我倒是拿手的緊。”白無相笑著在棋盤上隨意落下一子,抬眼看向他。
“大人說笑了。”
遊均子眼皮跳了下。
“若真想給他續命,倒不如入贅百花寨,他們那裡興許能給你大哥治病,多活個三年五載的不成問題。”白無相提了一嘴道。
“這……還是算了。”遊均子嘆道:“若真如此,大哥只怕寧死也不會去的。”
“你大哥並非俗人,生死自有天定,不必操心。”白無相笑著安慰了他一下,“你的身子倒是比起前幾個月也好了些,以後還是少在寒冬時節進山,畢竟這黑石寨上下可都指望著你呢。”
“這個,……多謝無相大人記掛。”
遊均子身子一頓,自己在正月裡外出的事情沒有瞞過對方。
他也只能嘆笑掩飾而過,心中不由觸動。
沒想到這隻自己迎接入寨的精怪還會關心起他的身體。對方知道自己藏拙的身份並未揭穿反而還一笑而過,倒讓遊均子真的對眼前這位“無相”有了幾分敬意。
“山中歲月寂寞,不比人間琴棋書畫各樣都有個消遣去處。遊兄不妨與我對弈一局?”白無相兩指夾起一枚溫潤如玉的白子放在眼前看了下。
“這…不曾想過無相大人也會人間棋術。”遊均子聽了十分稀奇,當真坐下來重拾黑白棋子,與之對弈起來。
山中雲霧起伏,石桌上黑白二子交相爭鋒,白無相執黑子,遊均子下白子,黑白二色在棋盤上逐漸攤開。
二人對坐山間石桌,只看棋局不問外事,遊均子每一步下的都極慢,而白無相每一子都下的極快。
直到一片樺樹的綠葉迎風吹落,蓋住了棋盤中的最核心處,天元一位。
也讓遊均子回過神來,抬頭一看,不由失笑,“竟已到了日落,無相兄棋藝之高令我折服!慚愧慚愧!”
白無相笑著拿起蓋住棋局的那片葉子,“遊兄棋藝高深莫測,才是我該佩服的。
我之所以每落一子都不曾停頓,是因為我能感知到遊兄你心中在懼怕我不要下哪一處棋。
今日這盤棋,看似你我對弈,實則是你以己之心攻己之懼。”
“原來如此,我道為何無相兄總能找到我的破綻之處。”遊均子恍然大悟道。
“呵呵,這棋局,困住你的其實只有你自己。”白無相站起身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只道:“莫要太為難自己。”
說罷,白無相揮了下衣衫,一片葉落,他的身影則已消失不見。
只留下遊均子神色一頓,看著那片落到餘暉裡的綠葉,他苦笑了一聲,“我竟是被一個妖靈蠱惑了心思。”
家仇國事,同袍臨陣託付,一一都壓在他的肩上,看似儒雅隨和的遊均子心中其實懷揣著太多的思量。
多憂多思讓這位遊家傳人早染白了鬢髮。
山中青綠之色再現,又到了萬物勃發的季節。
骷髏山下長滿了野草,比尋常山野之處都要茂密許多,也遮掩住了入山的那條小道。
寨子中的孩童都被阿爹阿孃嚴厲警告過許多次不能靠近這座大山,至於緣由,那便是不能打擾到了山中的無相大人。
懵懂的孩童們尚且不知什麼是危險,只知道那座山裡有一位長輩們敬畏無比的神明存在。
大多數的孩童都會聽阿爹阿孃的話,不敢靠近那座終年被雲霧籠罩著的大山。
當然也有些年輕氣盛的少年膽量夠大冒險鑽進去過。
但他們只要一闖入那座山裡就會陷入迷霧中被困住,直到大半日後又驚又懼,又渴又餓時他們才會無助的哭出聲來,驚動山裡的一隻黑鴉帶著他們走出這座迷霧山。
日子久了,孩童們就對那座神秘大山充滿了好奇與敬畏,也少有人再敢往山中闖了。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去,春暖花開的時節轉瞬即逝,隨之而來的是盛烈酷暑。
今年的節氣與往年不大相同,原本春日裡多雨的時節就沒有下幾場雨,入了夏後更是接連月餘不見雲氣。
新開荒出來的百餘畝地加上原本的百餘畝地種出來的稻穀也都被烈日曬得有些發黃。
寨民們不停的引水澆灌,可這天就是不讓人省心好過,井裡溪裡的水也都少得可憐。
於是寨子裡的山民就發起了愁,一個個老農在烈日下曬得黝黑的面板透著汗水,他們躬身彎背在地裡摸著泥,量著水,任憑他們有再好的種田手藝,天不下雨,便無能為力。
人力已盡,他們便只有求天了。求天是不靈的,他們便求到了無相廟裡。
白骨洞中的白無相也無能為力,他不是什麼有控水之能的妖靈,這方圓百里一點水氣都沒有,他這骷髏山陰氣再重也只能撒點露水看看得了。
要說呼風喚雨,那自然是術有專攻的妖靈才能做到。
傍晚悶熱的無相廟裡,站滿了愁眉苦臉的山民,他們跪在神像下虔誠的祈禱著無相神能顯靈招風引雨,保佑他們地裡的莊稼不至於乾涸而死。
但洞中的白無相看著石臺下水位跌落將要見底的暗河,他也無能為力。
遊均子也來求了他,白無相坦誠相告,自己是陰靈鬼物,只能庇護寨子不受山精野怪侵擾,至於祈禱風調雨順的事情,他可不管這事。
看著一臉憂愁的遊均子,白無相把自己的推測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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