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血的手帕刺入眼簾,羅安心頭猛地一凜。
他霍然抬頭,不動聲色看向對面的玲瓏。此刻再看,那層厚重的胭脂彷彿一張面具,底下包裹的,似乎只是一具空洞的軀殼。
玲瓏指尖捏著酒杯,指節微微泛白,顯然察覺到了羅安那審視的目光。
羅安不動聲色地將手帕攏入袖中,旋即移開視線,轉向一旁李凌峰,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李先生好福氣,恐怕這武安城裡的絕色花魁,都叫您收進府上了?”
玲瓏緊繃的肩線不易察覺地鬆了半分,垂首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
李凌峰卻重重嘆息一聲,滿面愁容:“兩位大人有所不知啊。唉,我這命格,怕是天生克妻。髮妻十年前染了瘟疫撒手人寰。這些年陸續抬進門的,不是與人私奔,便是……紅顏薄命,因病早逝了。”
“什麼?!”劉煜失聲驚叫,痛心疾首,“連翡翠姑娘和牡丹夫人也……都沒了?”
李凌峰的目光在劉煜臉上停頓片刻,眼神混雜。
他聲音低沉,彷彿在咀嚼一段難以啟齒的往事:“承蒙大人關心……翡翠與牡丹,確是跟人走了。這等事,本是家門之恥……”
他頓了頓,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可我不怪她們。人嘛,天生就追逐著更美、更好的東西。我當初為她們贖身,是愛她們的美,她們另攀高枝,不也是……人之常情?”
劉煜顯然被這番豁達震住了,愣了片刻才訥訥道:“李先生……真是胸襟寬廣,仁義之人。”
“還是玲瓏好啊……”李凌峰的聲音陡然變得輕柔,目光黏膩地轉向身旁的花魁,“玲瓏……她不會跑。”
席間觥籌交錯,笑語喧譁,似乎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羅安的視線,卻像釘子般牢牢釘在對面的玲瓏身上。那張精心描繪的臉龐,美得如同價值連城的白瓷人偶,嘴角依然掛著青樓女子見客時那種恰到好處、弧度標準的笑。然而,在那層薄薄的笑意之下,那雙眼睛卻洩露了天機,瞳孔深處,恐懼如同冰水般凝固,更深處,則是一片被碾碎後殘留的、死寂的麻木。
酒闌人散,夜色如墨,萬籟俱寂。
李凌峰早已備下客房,特意羅安與劉煜安置在後院,緊鄰著他與玲瓏的居所。美其名曰,若真有邪祟作亂,也好就近請兩位大人出手。
踏入客房,羅安便從袖中取出那塊染血的手帕,遞給了劉煜。
劉煜藉著昏黃的燭光,湊近了細看。起初是疑惑,待看清那歪歪扭扭、彷彿用指甲蘸血硬生生刻下的“救命”二字時,臉色瞬間漲紅,怒容滿面:“豈有此理!定是有人脅迫……”
可緊接著,他像是發現了什麼更費解的事,眉頭擰成了疙瘩,脫口而出:“她……她為何不用毛筆寫字?這血糊糊的多難認!”
“……”
羅安面無表情地將手帕收回,指尖捻過那乾涸暗紅的字跡,“房中未必備有筆墨。情急之下,這或許是她唯一能用的‘筆’和‘墨’……這並非關鍵。”
他抬眼道:“我意已決,需去玲瓏那邊探一探深淺。”
“你要夜探玲瓏香閨?!”劉煜一聽,頓時挺直腰板,拍著胸脯,一臉捨我其誰的凜然正氣,“羅老弟,你區區洗髓境的巫醫,萬一這是那妖婦設下的陷阱呢?太危險了!讓愚兄去,劉哥替你頂著!”
羅安看著他,平靜反問:“那你猜猜看,她為何偏偏將這染血的‘救命’手帕給了我,而不是……給你?”
“……”
劉煜被這句靈魂拷問噎得半晌說不出話,一屁股重重坐下,洩憤似的拍了一下腰間的佩刀,悶聲道:“都怨我爹孃,沒把我生得俊俏些……回頭紙錢我都不給她燒了!”
“根據評級,那作祟的東西,實力未必強得過劉哥你,萬一裡頭真有動靜,劉哥可別忘了……踹門救我。”
“嗯嗯嗯!知道了知道了!”劉煜胡亂應著,又重重嘆了口氣,望著桌上跳動的燭火,用一種參透人生般滄桑的語氣喃喃自語,“唉……小時候不努力讀書練功,長大就只能……當個苦哈哈的武夫咯。”
客房與玲瓏的居所同在後院,相隔不遠。來時羅安已不動聲色地記下了方位。
此刻夜色如墨,正是行動良機。
羅安隱去聲息,一路摸黑來到門前,確認李凌峰不在,這才推門進去。
屋內只點著一盞昏黃的殘燭,光影搖曳,更添幾分陰鬱。
幾乎是門開的瞬間,蜷坐在妝臺前的玲瓏一驚。待看清來者是羅安,她臉上那層精緻的、如同面具般的花魁風情瞬間崩塌。
淚珠毫無徵兆地滾落,“撲通”一聲重重跪倒在地,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卻又死死壓抑著聲音,從喉嚨深處擠出破碎的哀求:“羅大人……求您!救救我!救救我啊!”
羅安反手將門虛掩,隔絕了外界的夜風。
他並未上前攙扶,只是站在那微弱的光影邊緣,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地上顫抖如落葉的女子。
他的聲音低沉、清晰,不帶一絲波瀾,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緊迫感:“我的時間不多。簡要的說。”
玲瓏沒有回答羅安的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