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煜那根粗直的神經終於繃不住了。
他猛地一拍大腿,聲若洪鐘,帶著十二分的不解與委屈,朝著內室方向憤憤不平地嚷道:
“這算怎麼回事?!不是說睡花魁得行酒令、論酒道,誰說得對、合心意才成嗎?那虎鞭酒分明是老子一鼻子就聞出來的!說得最準最快!憑啥讓羅安進去喝茶?這蘭榭坊……忒也不公平!”他越說越激動,牛眼圓瞪,竟似要討個公道,末了還補上石破天驚的一句:
“難道就因為他羅安……長得比娘們兒還好看?!”
此言一出,原本因羅安被單獨邀請而臉色鐵青、心頭憋火的陳見波,胸中那股鬱氣一下戳破了!
他看著劉煜那張寫滿了老子不服、世道不公的耿直黑臉,再品品那句“長得比娘們兒還好看”的高論,一股快意猛地竄了上來,瞬間衝散了之前的綠雲蓋頂。
陳見波哼出一聲冷慢悠悠開口道:
“陳大頭啊陳大頭,此言差矣!打個比方,若是一頭豬,和一位少女,同時擺在你面前,讓你選一位……共度良宵……你,選誰?”
“廢話!當然是選少女啊!”劉煜想都沒想,脫口而出,嗓門依舊洪亮,彷彿在回答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
“噗——”
“哈哈哈哈哈哈!”
短暫的死寂之後,整個廳堂瞬間爆發出驚天動地的鬨笑聲!
那笑聲充滿了揶揄、戲謔和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
劉煜被這突如其來的狂笑震懵了,足足愣了兩息,才猛地回過味來。
自己剛才那聲選少女,可不就是把自己比作了那頭豬?!
他一張黑臉由紅轉紫,再由紫脹成了近乎發亮的豬肝色!額頭上青筋都暴跳起來,偏生又不敢對著自家上司發作,只能憋屈地低下頭,用那雙銅鈴大眼無比幽怨地、控訴般地瞪向陳見波。
誰料,就在滿堂鬨笑尚未完全平息、劉煜還在兀自憋屈、眾人心思各異之際,那剛剛才消失在珠簾後羅安,竟又施施然地踱步而出!
更令人眼珠子掉了一地的是。
他手裡赫然捏著一錠白花花、足有五十兩的銀子!
“嘶——”
滿座皆驚!倒抽冷氣之聲此起彼伏,瞬間壓過了殘餘的笑聲。
所有目光都死死釘在那錠銀子上,彷彿看到了天底下最不可思議的景象!
這……這怎麼可能?!
才進去多久?一盞茶都不到吧?!
真的……真的要到錢了?就這麼簡單?
他手裡……他手裡居然拿著錢?!
一個荒誕絕倫、卻又無比扎眼的念頭,如同驚雷般在所有人腦海中炸響:
難道……難道這羅公子不僅進去了,還……還玩了花魁娘子?非但沒花錢……花魁娘子反倒倒貼了他五十兩銀子?!
這念頭太過離奇刺激,震得眾人頭暈目眩,連思維都幾乎停滯了。
蘭榭坊的花魁……什麼時候改行做善財童子了?!
就在這全場石化、驚詫欲絕的當口,方才那翠衣小婢女的身影再次出現在珠簾旁,無視滿場凝固的氣氛,聲音依舊清脆,卻如同又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了眾人本就不堪重負的心絃上:
“陳公子……我家娘子有請,請您入內一敘。”
“!!!”
陳見波瞬間狂喜,他那原本緊繃的腰桿,在聽到自己名字的剎那,“唰”地一下挺得筆直,彷彿瞬間年輕了十歲!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咧開,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和揚眉吐氣,目不斜視、步履生風地朝著內室走去,那背影都透著“柳暗花明”的意氣風發。
廳堂內,一片死寂。只剩下無數雙瞪得快要脫眶的眼珠子和幾乎能聽到下巴落地的聲音。
“這……今晚這是……排隊領號兒呢?”
“奇……奇了!花魁娘子同時招兩人入幕?蘭榭坊……何時有過這等規矩?!
“邪門……太邪門了……”
竊竊私語聲如同潮水般蔓延開來,充滿了極度的困惑和顛覆認知的茫然。
羅安對周遭這詭異的氣氛恍若未覺,他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銀子,走到還僵在原地、表情介於震驚、憋屈和徹底懵逼之間的劉煜面前,輕鬆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愣著幹嘛?走啊。債主爽快,銀子到手,這趟差事……辦得利索。”他語氣平淡,彷彿只是完成了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與這滿室的驚濤駭浪格格不入。
劉煜回頭看著陳見波的身影,不服氣的道:“明明是我答對的!”
劉煜:“……”
羅安側過頭,略帶同情地瞥了一眼身邊兀自魂不守舍、滿臉寫著“這世界太複雜俺老劉看不懂”的劉煜,心中暗歎,微微搖頭。
花蕊夫人方才請他入內,不過是因他上道。
那女子心思玲瓏,一眼便瞧出他此行的目的並非尋歡作樂,而是實打實的討債。故而爽快付了銀子,將他打發出來。
至於為何隨後又請了陳頭兒。羅安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瞭然,那自然是因為陳頭兒雖附庸風雅,但終究是衙門裡有頭有臉的人物,花魁娘子總得給幾分薄面,或是……另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牽扯?
而劉大頭……他目光再次掃過劉煜那粗豪耿直、此刻寫滿困惑的臉,心中念頭飛轉:
隔著那麼遠的距離,連杯盞都未曾沾唇,僅憑一嗅便篤定是虎鞭酒,還嚷嚷得滿堂皆知……這般熟稔,豈不正是昭告天下——你劉爺我,是這玩意兒的常客!
試問……一個需要常年依賴此物強身健體的武夫……花蕊夫人那般閱人無數的精明女子,怎會將你列入入幕之賓的考量?怕是避之唯恐不及!
想通此節,羅安不再多言,拽著那尚在雲裡霧裡、懷疑人生的劉煜的胳膊,便欲離開這花蕊苑。
豈料兩人剛踏出苑門,尚未及呼吸幾口涼風。
一聲淒厲到變調的尖叫,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了所有人的耳膜:
“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