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慵懶地灑落,落平鎮妖司內人頭攢動,幾株垂絲海棠開得正豔,那嬌嫩的粉色卻襯得院中氣氛愈發緊繃。
幾名鎮妖師抱著刀圍成一圈,正激烈地吆喝著下注。
“我押魏釗贏!”
“要不是那姓魏的靠山硬,老子非親自下場跟他比劃比劃!倒要看看江寧來的鎮妖師,是不是真比我們落平的多長一截本事!”一人拍著刀柄,聲音裡滿是不服。
“魏釗回來了!”
“老魏!結果如何?”
魏釗抱著他那柄標誌性的長刀,身影剛出現在門口,便被眼尖的同僚發現。眾人立刻呼啦一下圍了上去,臉上混雜著期待與焦慮。徐家那檔子事,雖不至於結下死仇,卻足以讓他們落平鎮妖司在武安同行面前丟盡臉面。這口氣,誰都咽不下。
不過鎮妖司有鎮妖司的規矩,沒有點後臺的情況下,真不敢輕易挑釁。
魏釗除外。
誰讓人家爹是武安鎮妖司總部的總司主。
魏釗抱著刀,身影定在門口,臉上像是覆了一層寒霜。他聲音低沉,聽不出起伏:“他修為在我之上,我輸了。”
“什麼?!你…你竟然輸了?”人群中爆出一聲驚呼,隨即是肉疼的哀嚎,“哎喲我的銀子!……罷了罷了,老魏,勝敗乃兵家常事!銀子沒了還能掙,人沒事就好!”
“銀子算個屁!”另一人立刻接話,用力一拍魏釗的肩膀:“咱們楚大小姐不是快從帝京回來了?讓她替你出手找場子!反正都是一家人!”
這話一出,氣氛頓時活絡了幾分。
又有人湊上前,擠眉弄眼道:“對對對!老魏,聽說楚小姐這次回來,是衝著武安城外新冒頭的那個落霞谷秘境?到時候…嘿嘿,能不能看在兄弟的份上,讓楚小姐也帶帶咱們開開眼?”
同僚們都是人精裡的泥鰍,滑不留手。一聽魏釗清口認輸,那點押錯注的肉疼眨眼就被壓了下去,心思立刻活絡起來。輸了比試算什麼?眼前這位可是總司主的親兒子!現在不趁機燒熱灶、套近乎,更待何時?
大離疆域遼闊,每年新現世的秘境多如雨後春筍。對於修士而言,邁入褪凡境幾乎是必經的門檻,闖秘境、撞仙緣,也是提升實力、獲取珍寶的常規路徑。
但武安城外新出的這一處,絕非等閒!
否則,名震天下的大司主座下那位唯一的親傳弟子、地位超然的楚小姐,又怎會千里迢迢從帝京那等繁華中樞之地,特意趕回武安,只為進入一個僅僅是褪凡境的秘境?
這本身,就是最大的反常!其中蘊藏的機緣,恐怕遠超表面所見。
根據江湖月報刊登,為了參加此次秘境,楚晚棠刻意壓住自己的修為,沒有突破到玄妙境。
可見這次秘境非同一般,大家都想跟著進去看看,就算撈不到肉,喝口湯也是好的。
誰料魏釗臉色卻驟然一變。
“你們聽誰說的?”魏釗突然將刀插入地上,臉上浮現怒意。
剛剛還在拍著馬屁的同僚們瞬間笑容僵硬,有人訕笑著道:“是…是江寧謝春嚴說的,說楚小姐是您的妹妹…上次跟他一起喝酒來著。”
“又是他!”魏釗冷笑,眼底殺氣不斷浮現:“呵…幫我轉告司主,我要閉關。”
刑房特有的陰冷氣息尚未散盡。
用過午飯,羅安回到案房交了差事。
關於徐小姐那樁事,他只寥寥數語,含糊帶過,便將整理好的卷宗塞進了靠牆的一排高大木櫃中。
那木櫃打磨得油亮,分門別類,每格都掛著一塊沉甸甸的木牌,刻著主人的名諱羅安面前這一格,木牌上正是兩個筋骨遒勁的字——羅安。
這是他專屬的功過簿。
外人只道鎮妖師是捧著鐵飯碗的皇差,威風凜凜。殊不知這衙門裡頭的明爭暗鬥、步步驚心,比那千軍萬馬擠獨木橋的科考更甚幾分。司裡每年一次的歲考大比,評定標準簡單粗暴:誰經手辦結的案子多,誰的腰桿子就硬,升遷的青雲梯便比別人多搭上幾階。
即便坐不上司主的虎皮交椅,能在歲考中拔得頭籌,被擢升調入武安總司的機會,也比旁人多出三成不止。那武安總司,才是真正的大里鎮妖司核心,匯聚天下英傑,執掌四方妖禍。
在這鎮妖司的泥潭裡掙扎的,多是像羅安這般根基淺薄、天賦平平。
正因為向上攀爬的路窄如懸絲,每一次歲考大比都成了你死我活的修羅場。
同僚之間,表面和氣,背地裡使絆子、搶功勞,甚至故意壓著案子不報,只為在最後關頭獨佔鰲頭,這等腌臢事,羅安看得太多。
底層修士的晉升路,從來都是用汗、血、乃至同僚的屍骨鋪就的,每一寸都浸著絕望的廝殺。
反觀劉煜,天賦卓絕,年紀輕輕便已踏入玄妙境的門檻。他就像站在雲端俯視眾生,司裡的升遷考核於他不過是錦上添花。總司的大門,早已為他虛位以待,只需他抬抬腳便能跨進去。實力,便是最大的通行證。
“果然,這世道走到哪裡都一樣…”
羅安將木櫃的門輕輕合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輕響,也掩去了他心底那聲微不可察的嘆息,“要麼生來就在雲端,要麼…就得把命豁出去,在泥裡殺出一條血路。”
縱使身懷那不可言說的金手指,羅安也絲毫不敢懈怠。
這浩瀚世間,擁有逆天仙緣的或許獨他一人,但那些稟賦超群、氣運加身的真正天才,又何曾少了?遠的不提,單是今日劉煜口中輕描淡寫帶過的兩位,那位高居雲端、俯瞰人間的大司主,以及他那位驚才絕豔、壓境歸來的親傳弟子楚晚棠,哪一個不是足以讓芸芸修士仰望一生的存在?
這師徒倆算是天下女子代表,天賦好的令人嫉妒,自己雖然是掛逼,但也不能懈怠。
“得看看元神小老弟有沒有偷懶…”
回到刑房那方寸之地,羅安收斂心神,一縷神識沉入識海。
只見那片混沌初開般的空間中央,他那道凝實了些許的元神小人兒,正盤膝而坐,五心向天。
只那周身吞吐吸納天地靈氣的速度,比起先前竟遲緩了許多,原本流暢的氣旋也變得有些滯澀、懶洋洋的。
“咦?小老弟這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