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
梨花簌簌,茶香氤氳。
羅安緩緩睜開眼眸,一口濁氣吐出,靈臺霎時澄澈如洗。
先前那層模糊的桎梏,此刻如春冰初泮,豁然開朗。體內修為隨之奔湧,節節攀升。
“靜養兩日,竟一舉突破至洗髓境後期…天意玄微,妙不可言。”
低語間,縷縷金色真炁自他百骸深處浮起,如溫煦流光,又似游龍巡行,緩緩浸潤周身。
歸來時,羅安自知傷重,卻未料到慘烈至此。
肋骨寸斷,一腿亦折,若非身負修為…怕是早已淪為廢人。
更出乎意料的是元神,那強殺嫁衣骷髏的一擊,竟令其沉寂至今,方才幽幽轉醒。
此刻,那元神正盤踞於識海深處,如墨染的魂影,默默蠶食著嫁衣骷髏殘存的魂魄。
羅安神思漸入混沌。
恍惚間,無數破碎的、帶著血色嫁衣印記的片段,如幽暗潮水般湧入腦海…那是屬於嫁衣骷髏肖麗萍的,冰冷而扭曲的記憶。
……
肖家世代行醫,懸壺濟世。肖麗萍上有兄長,自幼便長在藥香與仁心之間,天資聰穎,青出於藍。
她性子明媚,心地純善,深受父母珍愛,甚至被視作家傳衣缽的繼承人選。然肖麗萍心中另有丘壑,常言要憑一身醫術行遍天下,解蒼生疾苦。
這般和煦如春的日子,終結於肖麗萍十四歲生辰那年。
大旱千里,餓殍遍野。亂世之中,匪寇橫行。一夥窮兇極惡的賊人,如蝗蟲過境,洗劫了肖家。
刀光血影裡,母親拼盡最後力氣將她推出門外。
“快跑!”母親嘶啞的喊聲刺破夜空。
肖麗萍憑著對山林地形的熟悉與嬌小身形,如受驚的幼鹿鑽入密林深處,躲過了身後追索的呼喝與火把。
然而,就在一片荊棘之後,她顫抖著撥開枝葉。
火光搖曳下,母親的身影被粗暴地按倒在地,那件她今早親手為母親撫平的素色衣衫,在泥濘與撕扯中迅速染上汙穢……淒厲的慘叫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野獸般的獰笑。
肖麗萍死死捂住嘴,指甲深陷掌心,滾燙的淚混著冰冷的絕望滑落。她蜷縮在黑暗裡,眼睜睜看著母親的生命之光,在屈辱與暴力中徹底熄滅。
一夜之間,肖家滿門盡歿。
天地之大,唯餘她一人。
滅門之痛並未壓垮肖麗萍,血海深仇化作了支撐她活下去的脊樑。
後來朝廷發兵剿匪,她毅然應徵,以醫師身份隨軍效力。也就在這時候,她遇見了同樣投軍、精於醫道的李凌峰。
相似的年紀,相通的仁心,在並肩救治傷員、熬過刀光劍影的日子裡,情愫悄然滋長。匪患甫定,兩人便結為連理。
然而,這份脆弱的美好,終結於宛城那場席捲而來的瘟疫。
李詩詩佔據了李凌峰的身軀,將肖麗萍綁在暗室,一刀,又一刀……剔骨力肉。
她至死都無法理解眼前發生的一切。
當最後一縷生機斷絕,殘存於白骨之上的,是滔天的怨憤與徹骨的冤屈。
至親皆亡於賊手,畢生所託竟是索命屠夫!她甚至不知仇人究竟是誰!
濃厚的怨氣逐漸凝結,最終化作邪祟,在鹽城大開殺戒。
當時的宛城,早已淪為一座巨大的墳塋。
瘟疫肆虐,屍骸枕藉,在這片人間地獄下,鎮妖司焦頭爛額,氣息駁雜難辨,竟未能及時覺察到肖麗萍這具新生的、更兇戾的邪祟。
她犯下的累累殺孽,被理所當然地歸咎於瘟疫的蔓延與亡魂的暴動,錯過誅滅她的最佳時機。
滔天的殺業,成了滋養邪魔的沃土。每一條被吞噬的生命,都化作怨戾之氣,瘋狂湧入肖麗萍的骷髏之軀,令她的力量以駭人的速度節節攀升。
因為生前左手最先被剁掉,所有她對此有所執念,在成了邪祟後,她的左手凝聚特殊法門,吞食左手便能令她手長出血肉威力大增。
她,或者說它,憑藉著這一點殘存的、近乎本能的牽引,拖著染血的破碎嫁衣,踏上了返回故土江寧的路途。
回到家鄉後,癲狂的肖麗萍清醒許多,她要找李凌峰復仇,便開始獵殺仁德醫館的醫師,想要一步一步打碎李凌峰多年經營的名聲,令李凌峰在她面前痛哭懺悔。
在這期間她曾有幾次想殺死李凌峰,但每次一靠近仁德醫館,以往的幸福記憶便在腦海中浮現。
這對成了邪祟的肖麗萍而言,可謂是萬分折磨。
以至於她在外面獵殺仁德醫館的學子,直到後面她克服這種痛苦,殺到了仁德醫館,碰到了他跟劉煜。
“怪不得我抱她一下她那麼癲狂,原來是想到了李凌峰抱她的時光…怪不得說她媽死了的時候,她居然會愣住…”
肖麗萍這一生,堪稱奇崛,亦是無盡悲歌。
縱使沉淪邪道,化為嫁衣骷髏,她魂靈深處烙印最深的,依舊是母親拼死相護、血染塵埃的身影,以及與李凌峰生前的幸福時光。
這也是李凌峰能夠活到最後的原因。
可悲可嘆,這未能宣洩的滔天怨毒與無盡冤屈,最終將她徹底推入魔道深淵,化作只知殺戮的兇戾邪祟,令多少無辜生靈枉死其手,徒添新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