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童子一聽,“哦”了一聲,隨後客氣的說了句:“尊客請稍後。”說罷便又關上了大門。
言慎身邊的兩名親信見到自家主子竟然在大門口站等,心裡瞬間就浮起了一絲怒意。主子是何等身份?這家人不親自出門跪迎,已經是犯了大不敬之罪,竟還敢讓主子在門外等候,簡直不可饒恕!
其中一名身材高大,絡腮鬍須,一看便知是身手不凡的親信憤憤說道:“主子,這戶人家也太過無禮了吧,竟然叫主子在大門外等候,請讓奴才進去把他們一個個給諏出來!”
另一名身形精瘦,左臉長有一顆黑痣的親信也語氣不善的附和:“就是啊主子,太過分了!”
“休得胡言!”言慎斷然呵斥道:“這草廬的主人乃是當世大鴻士,也是我的授業恩師,松檀老先生。你們倆待會進去後不許亂說話,更不可造次,聽見了嗎?”
“喏,奴才遵命!”兩名親信縮了縮腦袋,彼此尷尬的對視了一眼。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大門再次從裡面開啟,開門的還是剛剛那名童子。只見他抬起小短腿,跨過門檻來到言慎面前,有模有樣的彎腰行了個禮:“先生有請,尊客請隨我來。”
言慎點了點頭,隨後在童子的引領下往門院走去。那兩名親信見狀,也亦步亦趨的緊跟在言慎後面,一同跨進院內。
沿著一條蜿蜒的碎石子路,穿過一大片掩映的竹林,沒多久幾人便來到了一處典雅別緻的正堂前。進門甫一坐下,一名僕從便立刻奉上了一杯熱茶,那童子招呼道:“尊客請稍候片刻,老先生剛在午睡,馬上就來。”
言慎笑著道:“無妨,倒是我叨擾老先生了。”說罷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一股草木清香瞬間便在口舌間瀰漫開來,那股清淡綿柔的幽香不斷的在唇齒間迴盪碰撞,爾後上通天靈,下通脾胃,彷彿四肢百骸一下子都被喚醒了一般。言慎不禁暗暗讚了聲“好水!好茶!”
不多時,一名身穿白色常服,鬚髮皆白,慈眉善目的老者正拄著鳩頭杖緩緩從門外走進,言慎往門口打眼一瞧,趕緊站起身來揖手行禮:“學生言慎拜見恩師。”
老者哈哈一笑,伸出手來打斷言慎的行禮,笑容可掬的道:“不敢當不敢當,老朽一介布衣,豈敢受二公子大禮。”
言慎微微一笑:“幼年之時,我與兄長曾有幸聆聽先生的教誨,那便是我的恩師。學生向恩師行禮,又有何不可?”
松檀老先生捋了捋花白的長鬚,語氣寬慰而和藹:“二公子的心意老朽心領了,只是這些繁文縟節的便免了罷。”隨後指向一旁:“二公子請落坐。”
言慎道了聲謝,便在一旁找了個下位坐下,兩名親信則在言慎身後一左一右站定。
“不知二公子此番前來,有何貴幹?”松檀先生悠然問道。
言慎沉默了會,似乎在考慮該如何開口。少頃,無聲的嘆了口氣:“學生此番征戰,經歷過一些事情,也見識過一些事情,故而心裡產生了一些困惑和想法,想來特意向恩師解惑。”
松檀先生點了點頭,似是早就預料到了一般:“公子所問,可是天下蒼生之運?公子所求,可是心中難決之事?”
言慎驚訝的看向松檀老先生,卻只撞見一雙洞明世事的眸子。
“恩師說的不錯。大息朝近百年來,諸國連年征戰,民不聊生,一些四戰之地更是十室九空,屍橫遍野。學生此番一路所見,百姓們流離失所,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男兒大都埋骨他鄉,田地荒蕪無人耕,妻兒老小無人養。戰亂幾乎每天都在發生,卻無人能平息這一切,偏那息帝只知道龜縮在帝都中容,已經多少年沒再過露面了,永無止境的紛爭似乎永遠看不到盡頭。”
言慎越說越激動,表情也越來越凝重,“學生想結束這一切,讓天下人不再遭受戰火荼毒,讓十三州的百姓回到過去四海承平的日子,可,可是……”說到這,言慎垂了垂眸,終究還是沒能說下去。
松檀老先生的嘴角露出了一絲讚許的笑意,幾不可見的微微點了下頭。聽完言慎這一番肺腑之言後,也不著急說話,只是悠然的捋著花白的長鬚,爾後欣慰的哈哈一笑:“公子之胸襟,當納四海,公子之志向,可比鯤鵬。至於公子所言,老朽倒認為你的顧慮不足為道。”
“哦?”言慎不解的望向松檀老先生:“學生愚鈍,還請恩師明示。”
松檀老先生無奈的嘆了口氣:“所謂帝者,諦也,德合天者謂之帝。古時肇帝閭癸失德而國人驅之,虞帝子江失德而王師伐之,可見,古來帝者,有德者稱之。大息帝室近百年來,德政不施,諸侯各國儼然自成一家,天下實分裂久矣,此乃大息國祚之命數,非人力所能驅之。豈不聞,興,百姓苦,亡,百姓亦苦,既如此,天意不可違,又何必拘泥於小義而忽略了天下大義呢?”
“恩師,您的意思……”言慎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這位享譽諸國的當世大家,他似乎聽出了松檀先生的話外之音,可卻又不敢貿然篤定。畢竟,這完全違背了他自小所接受的理念。
“呵呵呵,老朽並無它意,安天命,盡人事罷了。”松檀先生呵呵一笑,卻再也不肯多說半個字。
言慎知道,有些話點到即止,再追問下去反而不美了。沉默了片刻,復又猶猶豫豫的開口問道:“恩師,學生還有一事想問。”
松檀老先生和煦的看著言慎:“二公子但說無妨。”
“我遇到一個人,我們相處的時間很短,但是她卻帶給了我前所未有的感覺,這種感覺是我過去十幾年裡都不曾體會到的。我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樣的牽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如何看待這個人,所以想請恩師點撥一二。”
松檀老先生饒有興味的聽完言慎的話,目光中卻多了一絲瞭然:“公子該如何看待此人,不該問老朽,而是該問你自己。”
“問我自己?”言慎疑惑的皺了皺眉。
“不錯,要問你自己的內心,希望她是你的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