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那座舊棉紡廠,作為岑家世代經營的產業,往昔整日裡人聲鼎沸、機杼轟鳴,即便夜幕深沉,廠房內依然燈火通明,機器不知疲倦地日夜運轉,似永不停歇的工業脈搏。
然而此刻,廠區卻陷入了一種令人不安的死寂,彷彿被按下了暫停鍵,時間都在此凝固。
鏽跡斑斑的鐵柵欄上,“施工重地”的警示牌在料峭寒風中不住搖晃,發出吱呀的呻吟。
曾經震耳欲聾的紡織機器,此刻盡數陷入沉默,如同被抽走靈魂的鋼鐵巨獸,靜靜地佇立在空曠的廠房內。
那些平日裡主動申請加班、渴望多掙些工錢的工人,也都被主管神色冷峻地強行驅離,只留下空蕩蕩的車間,訴說著今日的不同尋常。
當暮色如濃稠的墨汁般浸透整個廠區,四周愈發顯得靜謐陰森。
唯有西北角的倉庫,透出刺目的燈光,那光芒如同一把利刃,在無邊的黑暗中生生剖開一道猙獰的傷口,猩紅的光暈彷彿汩汩流淌的鮮血,在夜色中瀰漫開來,為這座沉寂的工廠增添了幾分詭譎神秘的氣息。
金滿倉被倒吊在倉庫中央的工字鋼樑下,指尖距水泥地面僅有三寸距離。
破碎的襯衫下,新舊傷痕交疊成青紫色的地圖,膝蓋骨被鈍器敲出的凹陷還在滲血,後背鞭痕裡嵌著未落的木屑。纏繞雙腿的鐵鏈泛著幽藍光澤,延至天花板的滑輪組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彷彿下一秒就會將他重新拽向深淵。
不遠處,岑夫人斜倚在真皮沙發上,猩紅裙襬如水般漫過腳踝。
她轉動著水晶酒杯,杯壁上的唇印與杯中紅酒形成相得益彰的呼應。
作為西南刀神岑天鴻的次女,她指甲上的金鳳圖騰隨著手腕晃動忽明忽暗:“那傢伙還沒到?”她的尾音拖得極長,像毒蛇吐信般嘶嘶作響。
“回夫人,還沒。”一名黑衣保鏢躬身答覆。
岑夫人輕哼一聲,塗著丹蔻的指尖劃過杯沿:“我就說嘛,這世上哪裡來這麼多英雄,不來倒也是明智的……可惜啊,讓我在這裡白等了一夜。”
黑衣保鏢低聲詢問:“那這個人質怎麼處理?殺還是放?”
岑夫人抬頭,看見倉庫的天窗漸漸泛起一抹魚肚白:“哎……這倒是讓我有些為難了。沒修為的普通人可不好殺啊……”
話音未落,倉庫頂燈突然爆發出刺目的電流雜音,隨後幾乎所有的燈泡發出一連串“咔嚓”聲,全都失去了光芒。
黑暗來得猝不及防。
金滿倉聽見頭頂滑輪組傳來金屬扭曲的聲響,緊接著是鐵鏈斷裂的脆響。
身體墜落的失重感讓胃部痙攣,背部撞擊地面的瞬間,所有傷口同時炸開劇痛,他聽見自己喉嚨裡滾出壓抑的悶哼,鹹腥的血沫順著嘴角流淌到地面。
“抱歉,讓你受苦了!”工字鋼樑上躍下的身影帶著破風之聲穩穩落地。溫羽凡單膝跪地,伸手一抓就解開了綁在金滿倉腳上的鐵鏈。
金滿倉鼻尖酸澀,可他心裡清楚,這個倉庫實是龍潭虎穴:“大哥!你不該來的!快走啊!不要管我。”
“噓……”溫羽凡按住他顫抖的肩膀,掌心溫度透過破碎的襯衫傳來:“沒事沒事,你安心好了。”
岑夫人斜倚在陰影裡,紅酒杯在指尖轉出妖冶的弧度。
她看著溫羽凡攙扶金滿倉起身的背影,聽著鐵鏈落地的清脆聲響,忽然覺得這場狩獵變得有趣起來,獵物竟然主動跳進陷阱,還貼心地幫同伴鬆綁,真是前所未見的天真。
“解開了?”她輕晃酒杯,紅酒在杯壁留下蜿蜒的血痕,“溫情戲碼演完了?”
溫羽凡緩緩轉身,指尖還沾著金滿倉腕間滲出的血珠。他抬手對陰影裡的猩紅身影一拱手:“想必你就是岑夫人吧?抱歉,來晚了。”
岑夫人轉動酒杯的動作頓了頓,丹蔻在水晶杯壁劃出細碎聲響:“遲到總比不到好。”
溫羽凡淡淡一笑道:“我既然來了,那我這兄弟可以走了嗎?”
岑夫人眉眼低垂,轉動著手中的酒杯,杯壁上的唇印在晨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請吧。”
金滿倉急得喉間發緊:“大哥,我怎麼能……“
溫羽凡臉色沉了下來:“快走,你在這裡只會拖累我。你還嫌自己害我害得不夠嗎?”
“我……”
溫羽凡突然反手揮開他的手:“滾!”
金滿倉眼眶驟熱,喉結滾動著嚥下酸澀。他自然明白溫羽凡是為了救他才故意這樣對他的,他也明白自己確實幫不上忙,於是他重重頷首:“那大哥,你自己小心。”
金滿倉拖著傷腿儘量快的前行,在地面拖出蜿蜒的血痕,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
庫房鐵門吱呀開啟時,晨光割開陰影,在他佝僂的背上鍍了層薄脆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