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鄺冷冷一笑,“你一個生在帝王家的人怎麼知道底層的辛苦?我幼時就已經家道中落後來更是父母雙亡。得到王氏的資助才得以存活下來,然後考中進士。可因為不通官場人情遲遲得不到授官,王氏幫我疏通關係才得以到河南府擔任小小的文吏……”
說到這裡他緩了一口氣接著道:“任上我是兢兢業業,可四年過去我居然絲毫得不到升遷,那些遠不如我的紈絝子弟們人人都做到了我頭上。你說這世界荒不荒唐?後來又是王威上下打點,錢財真的比什麼都管用,然後我就做了這永安知縣,你告訴我,你是若是我你能怎麼辦?”
趙煦不認為段鄺說了謊話,相反雖然沒有親眼見到,但相信大宋的基層官場應該就是這樣的。甚至有可能整個都是這樣的,只不過眼下難得有幾個私德都不錯的宰執。
“你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不知道底層的辛苦?”武侯想到自己的童年經歷,三歲喪母八歲喪父,自己帶著年幼的弟弟在兵荒馬亂中等待叔父來接他們兄弟。
然後又在混亂中隨叔父穿過了半個中國,最後叔父困守西城,與想要稱帝的袁術一刀兩斷投靠荊州劉表。
自己帶著弟弟從西城跋涉幾百裡到荊州,可不久叔父被亂民所殺,自己兄弟兩人失去了唯一的依靠,又不得不在兵荒馬亂中前往南陽……
這辛苦又豈是段鄺能比?
“哈哈……”段鄺指著趙煦哈哈大笑,用帶著嘲諷的語氣說道:“你一個皇室親王,你跟我談底層辛苦?”
“你笑個屁?你這狗官,殿下就是比你懂百姓疾苦!”馬三眼見這段鄺敢嘲弄雍王,忍不住跳出來罵道。
“你懂個屁?”段鄺見一個小小的獄卒都要跟自己講講道理,不由惱羞成怒。
“別的事,我讀書少未必懂,但是……”馬三朝一側趙煦的方向看了一眼,見對方並不介意自己加入他們官老爺們的談話,就繼續道:“但是這件事我還真就懂,你平時提審犯人那真是眼高過頂,整天呼來喝去,不把我們當人看的。
“然而,殿下他不但會照顧我這下等獄卒的感受,看我們的眼神也不是居高臨下,是真正的平視。因為從他的眼神中我能感受到他覺得我跟他一樣……”
段鄺哪裡肯信,正要嘲笑這獄卒馬三根本不懂這是人家表面擺出的姿態。可轉眼卻看到馬三眼眶溼潤,這番話不是奉承,不是隨口說說,可能是真的發自內心的感受。
那些嘲笑的話,他嚥了回去,然後看向雍王,只見他態度隨和卻不散漫,眉宇上揚卻不倨傲,雙目炯炯卻不逼人。
這確實不像是一個富貴窩裡出來的皇室親王,能讓人生出親近之意。
“好,就算是我相信你知道底層辛苦,那又如何?我這人生他就是死局,讓王氏資助我卻又讓王氏拖垮我。在這樣的死局裡我不信其他人能跳脫出來。”段鄺仍然嘴巴死硬,當然心裡也是這麼想的。
趙煦看著他搖了搖頭,“人們常常喜歡以己度人,可是鴻鵠難有鯤鵬之意,燕雀又豈知鴻雁之志?你以為自己是死局,可怎不知當你受人恩惠時就被標註了價格?但是即便到了這一步你若是能堅持本心仍有機會,豈不知當年漢昭烈帝怒打督郵掛印而去?而你選擇默許王氏幫你行賄,難不成大宋現在的官場比漢末亂世還要差?
“當然,也許你會覺得自己小小知縣如何能與先主這等古時英雄相比。那好,我就讓你看看當代俊傑面對官場弊病是如何做的。”武侯說著將宗澤殿試策論擲進牢內,“人家敢在殿試痛批中樞掀起黨爭為此跌落末等,我就問你,你敢嗎?
“你不敢,你豈止是不敢,甚至還會跟風痛批新政,美其名曰時局如此。到了如今這地步,你也就剩下在破牢裡咒罵天道不公。可是你卻從未想過,自己出身底層,可你把底層百姓當人了嗎?你在隨波逐流中只剩下哄騙自己了。明明是為一己之私慾,卻仍騙自己說我只是被王氏所逼迫,犯下諸多滔天大罪,也都是被王氏所逼迫!”
趙煦微微冷笑,語氣中充滿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