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他而言,看著兒子如今武道有成,看著舅舅安居樂業,他這一輩子,已經活得足夠精彩,足夠圓滿了。
他覺得自己,該走了。
在一個尋常的午後,秦峰做出了一個決定。
他向啟明一高和極限武館,同時遞交了辭呈,辭去了一切工作。
從那天起,他不再是一個老師,不再是一個武者,他只是秦大海的兒子。
他開始將所有的時間,都用來陪伴父親。
他們一起去啟明星最繁華的商業區,看那些新奇的全息電影;
秦峰陪著父親回到曾經工作過的屍體加工廠,和那些早已退休的老工友們,喝著最劣質的燒酒,吹著當年的牛;
他們甚至乘坐星際飛船,進行了一次短暫的星際旅行,去看了看那些只在新聞中見過的、瑰麗的行星。
秦峰依舊在默默地修行著。
只是,他將修行的重心,徹底轉移。
陪伴父親,佔據了他絕大部分的精力。
剩下的時間,他只用來做兩件事——修行《水晶冥想法》,以及最基礎的生命力指數積累。
他的生命力指數,開始以每日30點的驚人速度暴漲。
很快,秦峰達到了那道象徵著九級極武者巔峰的壁壘——十萬八千點生命力指數的“第四大限”。
他的精神力,也在這種平和而寧靜的心境中,緩緩提升,達到了85點。
距離那扇通往“行星級”的大門,越來越近。
……
又一個五年,過去了。
這一天,和過去的無數個清晨一樣,秦峰從入定中醒來。
只是,今天的家,安靜得有些過分。
他沒有聽到父親早起後,在廚房裡忙碌的聲響。
秦峰的心,猛地一沉。
他緩緩走出房間,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父親秦大海,正安詳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他穿著一身乾淨整潔的衣服,滿頭銀髮梳理得一絲不苟,臉上帶著一絲淡淡的、滿足的微笑,彷彿只是看戲劇看得累了,睡著了一般。
只是,他那曾經強壯有力的胸膛,已經不再起伏。
他身上,已經失去了所有生命的跡象。
秦峰走到父親面前。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父親體內那枚陪伴了他一生的元竅,還在本能地、微弱地跳動著。
元竅內的靈能,正在以一種極其緩慢的速度,逸散而出。
武者鯨落。
在茶几上,整齊地擺放著一張紙。
那是一份遺書。
那張薄薄的紙,靜靜地躺在茶几上,彷彿承載著一個男人一生的重量。
秦峰的目光,落在紙上那熟悉的、遒勁有力的字跡上。
那是父親的手筆,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了生命最後的氣力,深深地刻在了紙頁的纖維之中。
他伸出手,指尖在觸碰到那張紙的瞬間,微微一頓,然後將其緩緩拿起。
【阿峰:】
【當你看到這份遺書的時候,爸爸應該已經走了。】
【我早就預料到大限將至。
這些年,爸爸看你為了我操勞,為了我的精神力大花心思,耗費了不知多少珍貴的資源,爸爸很感動。
孩子,是爸爸沒有志氣,沒有那股心氣兒了。
精神力這道坎,終究是沒能邁過去。】
【阿峰,爸爸這輩子,最後悔一件事。】
【我明知自己家境普通,明知自己年少之時太過貪玩,錯過了最好的武道時機。
可成年之後,開了智,卻又生出了不該有的野心。】
【我想拼一拼武道,想上戰場去尋一份機緣,讓你和你媽過上好日子。
可這一上戰場,就是幾年計數。
等我再回來的時候,你母親已經不在了,你也因為那場該死的災禍,落下了病根。】
【……算了,不提這些了。】
【爸爸不知道你在迦南,究竟受了什麼委屈,才會一個人跑回來。
但是,孩子……你要知道,哪怕是英明如帝皇爺,在他老人家沉寂之後,依舊遭受了後世無數的詆譭、謾罵、曲解、誤會……】
【偉人的一生,總是孤獨的。
阿峰,在爸爸心裡,你未來一定會是帝國曆史上留名的偉人。
你要堅強地面對這一切。】
【阿峰,爸爸走了。
這一輩子,能看著你從一個病弱的孩子,長成今天這般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我很滿足。】
【待我死後,骨灰撒於宇宙塵埃之中即可。
不要為我立碑。】
【——父,秦大海】
信紙上的內容,到此戛然而止。
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深奧的道理,只有一位平凡父親,對兒子最質樸的愛,與對自己一生最深刻的悔。
秦峰靜靜地看著這份遺書,沉默了良久良久。
會議室裡,虞瀚導師那套關於“利益”與“犧牲”的冰冷說辭,彷彿還在耳邊迴響。
周雄連長那如同神明宣判般的“帝國鐵律”,似乎依舊壓在他的心頭。
他緩緩地,小心翼翼地,將這張承載著父親一生的紙,折迭整齊。
然後,他從亞空間儲物單元中,取出一個由六級記憶合金打造的箱子,將遺書放入其中封存,然後重新塞進了亞空間儲物單元。
他緩緩走到窗前,目光穿透玻璃,望向窗外那片熟悉的、屬於銀鷗社群的天空。
視線,漸漸變得模糊、拉遠。
在他的眼前,似乎浮現出了另一幅畫面,一幅跨越了近百年光陰的、屬於父親的人生畫卷。
他看到了一個家境普通、生性貪玩的少年。
他沒有選擇枯燥的修行,而是將整個快樂的童年,都揮灑在了街頭巷尾的追逐嬉戲之中。
後來,少年長大了。
他結婚,生子,有了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
他看著自己牙牙學語的兒子,看著妻子臉上溫柔的笑容,他成長了,也第一次感受到了名為“責任”的重量。
他想賺到更多的錢,想讓家人過上最好的生活。
但是因為年少之時已經錯過了帝國統一的武道高中教育體系,他失去了進入高等學府深造、成為一名精英的資格。
唯一的出路,只剩下那條最危險、也最有可能一步登天的獨木橋——去戰場,用命去拼一份機緣。
他去了。
他成功了,也失敗了。
成,在於他憑藉著一股狠勁與過人的天賦,在屍山血海中硬生生殺出了一條血路,成功突破,成為了一名令人尊敬的三級武者。
敗,在於他為此付出的代價,是他生命中無法承受之重。當他帶著滿身功勳與傷疤歸來時,等待他的,不是妻子的擁抱,而是一座冰冷的墓碑。
他的兒子,也在那場席捲了整個社群的災禍中,身受重創,落下了無法治癒的怪病。
他的老父母,也在他回來之後接連去世。
哀大莫過於心死。
從那一刻起,他心中那團名為“野心”的火焰,就徹底熄滅了。
他將後半生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為兒子治病這一件事上。
他不敢再上戰場去搏命賺錢了。
因為他害怕,害怕自己一旦死了,他的兒子就再也沒有依靠了。
……
秦峰緩緩收回目光,眼前的幻象,又切換到了另一個場景。
那是他根基盡復,刻苦修行一個月之後的場景。
那一年,他十六歲。
他告訴父親:
“爸,我的病好了。”
“我的生命力指數,達到1.23了!”
那一夜,父親先是愣住,然後狂喜。
可笑著笑著,父親卻進了廁所,關上了門。
年少的他,當時並未多想。
但如今,他卻能清晰地“看”到,在那扇緊閉的門後,那個堅強了一輩子的男人,正死死地捂著自己的嘴。
父親蹲在地上,無聲地顫抖著,任由那壓抑了十年之久的、包含了無盡心酸、苦楚與欣慰的淚水,肆意奔流而下。
他只是不想讓自己的兒子,看到他脆弱的一面。
……
意識,恍惚間。
一滴滾燙的液體,不受控制地從秦峰的眼角滑落。
然而這滴淚甚至沒能離開他的臉頰。
它剛一出現,便被瞬間蒸發,化作一縷微不可察的水汽,消散於空氣之中。
秦峰迴過神來。
他開始著手,操辦父親的葬禮。
一切從簡。
沒有舉辦任何追悼儀式,只是通知了舅舅王明一家。
這是父親的遺願。
他只是安靜地,獨自一人,完成了所有的流程。
最後,他租用了一艘小型的私人星際飛行器,離開了啟明星的大氣層,來到了這片他曾無數次穿越的、冰冷而浩瀚的星海之間。
他換上了一身最簡單的黑色作訓服,站在飛船的尾部艙門前。
在他手中,捧著一個由最樸素的楠木製成的盒子。
他開啟了盒子。
裡面,是父親留在這世間,最後的痕跡。
秦峰伸出手,將那灰白色的骨灰,灑向了眼前的無盡虛空。
沒有風。
在絕對的真空中,那些細微的塵埃,並未飄散。
而是遵循著最純粹的物理法則,化作一小團灰白色的星際塵埃,靜靜地懸浮在那片深邃的黑暗之中,與遠處那億萬顆璀璨的星辰交相輝映。
秦峰就這麼靜靜地看著,看著那團小小的星雲,在飛船引擎的微弱引力擾動下,緩緩地向著更遙遠的未知黑暗深處,漂流而去。
最終,消失不見。
從此,星海之間,再無秦大海。
從此,只有秦峰一人。
——
當秦峰重新回到啟明星銀鷗社群,天色已近黃昏。
夕陽的餘暉,將整座城市都染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
街道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充滿了生活的氣息。
只是,這份熱鬧,已與他無關。
秦峰迴到了那個熟悉的家。
推開門,一股無法言說的空寂感,撲面而來。
這裡依舊是他記憶中的樣子,沙發、茶几、牆上的舊照片……一切都沒有變。
但那個總是在他回家時,會笑著迎上來的身影,卻永遠地消失了。
這個房子,從此,只是房子,不再是家。
在接下來的幾天裡,秦峰以一種近乎機械般的冷靜與高效,處理完了所有的後續事宜。
他去民政部門,登出了父親的身份資訊,然後前往房產管理中心,辦理了繼承手續。
這座位於銀鷗社群的老房子,連同其中承載的所有回憶,都將永遠地保留下來。
它會成為他在這片宇宙中,一個永恆的座標,一個精神上的錨點。
無論他未來走到多遠,這裡都是他可以回溯的起點。
當所有手續都塵埃落定後,秦峰再次回到了這個空無一人的房子裡。
他沒有開燈,只是靜靜地坐在那張父親生前最喜歡坐的沙發上,任由窗外的暮色,將自己的身影,一點點吞沒。
無邊的孤獨,如同一片深不見底的寒冷潮水,從四面八方湧來,試圖將他徹底淹沒。
他想起了父親遺書上的那句話。
“偉人的一生總是孤獨的。”
秦峰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他會是偉人嗎?
秦峰不知道。
但他會努力去做。
在這份極致的安靜之中,他開始冷靜地盤算自己當前的實力,以及未來的道路。
一道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的光幕,在腦海中無聲地展開,上面羅列著一條條冰冷而精確的資料。
“生命力指數,十萬八千點。”
“得益於《十全手》,‘極品元竅’,以及那堪比‘星空巨獸’潛力的肉身資質。
這十五年的沉澱,讓我的生命力積累,達到了九級極武者的理論極限,觸碰到了‘第四大限’的壁壘。
想要更進一步,就必須完成生命層次的躍遷,突破到行星級。”
“而突破的關鍵,在於精神力。”
“精神力指數,八十五點。”
“距離一百點的最低標準,還差十五點。按照目前《水晶冥想法》的修行速度,大概還需要三年左右的時間。”
“至於殺法……”
秦峰的眉頭,微微皺起。
“落後太多了。”
這是一個幸福的煩惱。
他的生命力指數提升速度,實在是太快,快到讓他的殺法境界,都顯得有些跟不上了。
“四級殺法《重槍》、《三迭槍》,五級殺法《百舸爭流》,雖然都已達到‘掌控境’,但我至今連一門六級殺法都未曾掌握。”
“帝國競技場的段位,依舊停留在六段。這足以說明,我的殺法存在著巨大的短板。沒辦法,只有達到100點精神力指數才能修行六級殺法。”
“等精神力指數達到一百點,就回校吧。”
秦峰在心中,為自己定下了清晰的規劃。
“孤獨,是正常的。”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沙發扶手上,那因父親常年倚靠而磨得有些光滑的紋理。
“偉大的路,總是孤獨的。”
他輕聲地,重複著父親的話。
……
時間,再次以一種淡漠的姿態,向前流淌。
秦峰沒有離開銀鷗社群,他就住在這座空蕩蕩的房子裡,過著比以往十五年,更加枯寂、更加純粹的苦修生活。
白天,他會去極限武館,像一個普通的學員一樣,在重力室裡,一遍又一遍地,打磨著自己的拳法與槍術。
將那三門“掌控境”的殺法,千錘百煉,融入骨髓。
夜晚,他則會回到家中,將所有心神,都沉浸在《水晶冥想法》的觀想之中。
在他的精神世界裡,那尊由純粹水晶構成的神祇,變得越來越凝實,越來越璀璨。
一年後。
當秦峰再次從深層次的冥想中甦醒時,他的精神力指數,悄然突破了九十點大關。
距離一百點,只剩下最後的水磨工夫。
一切,都在朝著他規劃好的方向,穩步前進。
然而,就在某個尋常的午後,一聲突兀的、來自於帝國任務系統的特殊提示音,打破了這份寧靜。
“滴——!”
秦峰的眉頭一挑,開啟了個人終端。
在那已經沉寂了許久的工作列中,一條被他置頂的、許可權等級極高的追殺任務,突然閃爍起了刺目的紅色光芒。
【追殺任務:‘石當’】
【目標最新位置座標已更新……】
光幕上,一連串複雜的星域座標,清晰地浮現出來。其指向的區域,是帝國邊境,一片以混亂與血腥而著稱的灰色地帶——“塔蘭尼斯星旋”。
“呵呵,這是來催我了。”
這些年,秦峰也看透了周雄和虞瀚當年的把戲。
若是任由石當屠殺普通帝國百姓,不允許其他武者接取任務,那這最新座標是怎麼更新的?
必然有人在緊跟著石當。
而石當的殺戮也都在可控範圍,大抵是帝國囚犯之類。
“當年不成熟,不冷靜。”
“現在也該走了。”
秦峰緩緩站起身。
然後,他轉身離開,鎖好了銀鷗社群房產的大門。
心念一動。
儲存在亞空間儲物單元中的、那套猙獰而厚重的六級動力甲【破壞者i型】,化作一道道流光,迅速覆蓋了他的全身。
冰冷的金屬觸感,瞬間喚醒了他沉寂已久的戰鬥本能。
他伸出右手,那柄陪伴他經歷了無數次血戰的六級合金長槍【怒濤】,悄然出現在他的掌心。
槍身微顫,發出瞭如同龍吟般的、渴望飲血的嗡鳴。
秦峰的雙眸之中,再無一絲一毫的平和與寧靜,取而代之的,是如同萬載玄冰般的絕對冷靜,與如同地心熔岩般熾熱沸騰的無盡殺意!
空間如同水面般泛起漣漪。
下一秒,他的身影徹底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