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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涼州城,實在是熱鬧非凡。
有人竟在離孫知縣府上不遠的地方,劫了孫少爺的馬車。馬車裡的人是孫少爺新納的小妾,一時間,涼州府衙雞飛狗跳,發誓要非抓到賊人不可。
“少爺,少爺,那人分明就是她的情夫!”先前才捱過禾晏一拳的護衛此刻正跪在地上喊冤,“他們是一夥的,就是故意將她劫走!”
“她根本就不是涼州人,哪裡來的情夫?”孫凌一腳踢過去,“蠢貨!”
孫凌如今三十而立,一事無成,指著自己的知縣老爹過日子,在涼州城欺男霸女,無惡不作。他生的兔頭麞腦,臉頰處有一塊黑色的胎記,更顯可怖。他府上小妾無數,還有無數被他欺辱了丟棄的良家女子,涼州百姓敢怒不敢言,容他父子在城裡一手遮天。
今日卻在回家路上被截了胡,女人事小,丟臉是大,對孫凌來說,這是赤裸裸的不將他們孫家放在眼裡!
“眼下城門已經封鎖了。”另一個護衛道:“那女人受了傷,應當還在城裡。挨家挨戶的查,總能查到下落!”
“蠢貨,”孫凌又罵了一句,“涼州城裡的人,幾時這樣膽大,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你既然說那人知道是我孫凌要的人還敢動手,自然是不知死活之輩。多半不是涼州人。”
“那女人也不是涼州人,他們指不定是一夥的!”先前的護衛又道。
“管他是不是一夥的,敢同我孫家作對,就要做好有命來沒命去的準備!你再說一遍,那人究竟如何相貌?”
“他當時蒙著臉,看不到長什麼樣子。約莫七尺餘,比我矮一頭,身材瘦弱,不過穿的很富貴,他那件衣裳的料子,也不像是普通貨。”護衛絞盡腦汁的回憶,“總之,應當不是窮人。”
孫凌思忖片刻,道:“我知道了。”
兩個護衛齊齊看著他。
“城裡的人馬繼續堵城門,剩下的大頭,跟我去查客棧!”
“客棧?少爺,這是為何?”
孫凌罵道:“蠢貨就是蠢貨,也不想想,既然多半不是涼州人,就是住客棧了!你說這人穿著富貴,也不可能住粗陋客棧,你找那些好的、花銀子多的客棧,不就是了嗎?”
“原來如此,”兩個護衛連忙稱讚:“少爺英明,少爺英明!”
“哼,”孫凌得意一笑,臉頰上的胎記顯得更可怖了,他陰測測道:“涼州城裡,幾時沒見過這麼不怕死的人了。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誰這麼大膽子。還有那個賤人,實在不識抬舉,三番兩次如此,怕是不知道我的厲害。”
“一個都不要放過!”
……
城裡的夜,彷彿被火把映亮了。本該是安寢的時辰,家家戶戶被馬蹄聲吵醒,衙役和城守備們衝進平民的宅院內,依次盤查。
按理說不應當如此,可孫家濫用私權已不是一日兩日。聽聞孫凌的小妾被擄走,不少人暗中斥罵。
“呸,胡說八道,哪裡來的小妾,長成那副尊容,就算萬貫家財人都瞧不上,定又是去哪裡擄的清白姑娘,這種行徑和強盜有什麼兩樣?強盜都要挑夜裡動手,誰敢這麼明搶?”
“可人不是被擄走了麼?這是哪位義士看不下去才出手的吧。”
“若真是義士,我就日日在菩薩面前禱告他平安康健,莫要被姓孫的抓到!”
“哎,世道變了。”
這些聲音自然不敢明目張膽的出現在官兵面前,只等人走了之後小聲說一說,極快的散入夜裡,了無痕跡。
城裡的客棧今夜也都遭了秧,掌櫃的並著夥計,連同樓上的客人都被一戶戶拉出來盤查。若是看起來家境富裕的,更是盤問的仔細,屋子裡搜得連只蒼蠅都不放過。
禾晏坐在床邊,燈已經熄了,只有一點月光從窗外透進來。眼下已經夜深,肖珏和飛奴居然還沒回來,她心想,這兩人該不會是不回來了?就如同那些家貧養不起多餘子女的人家一般,帶著小兒子去人流密集的街上,騙孩子說去買糖,一轉眼人就不見了,就將骨肉遺棄在路邊。
肖珏這是把她遺棄了?那她也實在太可憐了吧!身上只有這麼一點銀子,客棧的房錢明日還要結付,還要吃飯,還要回涼州衛所,這是人能幹出來的事嗎?要真是如此,明日她就去把隔壁那把晚香琴賣了。禾晏胡思亂想著,這人到底還回不回來,若不回來,今夜她和陶陶剛好一人一間房,也不浪費。
正想著,同樣坐在塌邊的陶陶小聲道:“你不會逃跑吧?”
“啊?”禾晏詫異。
“他們說,孫凌在涼州很有勢力,人人懼怕孫家權勢。我之前,同許多人求救過,那些人一聽到是孫凌,沒有一個人敢幫忙的。”
陶陶說到此處,神情憤憤。她當時流落萬花閣,也並不是一開始就遭人算計的。路上掙扎不已,循著機會就求救。她找了許多人,有看起來人高馬大的壯士,也有瞧著滿口禮義廉恥的書生。有年長能做她爹的富商,也有揹著刀四處遊歷的俠客。她儘量找那些看起來有能力能解救她出去的人,可他們聽到是孫凌要的人時,便夾著尾巴灰溜溜的走開。縱然她許諾千金,丟擲自己的身份,也沒一個人搭理她。
到最後,陶陶自己也絕望了。那張紙條丟出去的時候,她都沒想過會有明日。只想著真見了孫凌,就與他同歸於盡。誰知道最後一刻,有人衝了出來。
她側頭去看身側的人,少年歪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很奇怪,這樣看起來羸弱年少的人,竟也會讓有種莫名的安全感。許是她面上一直柔和的笑意,或者是她清朗絲毫不見塵埃的眼睛。
陶陶莫名的很相信這人,卻又有些擔憂。她道:“強龍壓不過地頭蛇……”
“你還知道這個?”禾晏笑了,“其實,我也是地頭蛇,我很厲害的。”
陶陶見她神情輕鬆,也跟著放鬆了一點,她看著禾晏,忍不住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她問:“孫家人如此跋扈,你不是涼州人,亦不知救了我會招來什麼樣的麻煩。他們都不敢出手,為什麼你會救我呢?”
這孩子,怎麼這麼多問題。禾晏側頭,見小姑娘雙眼紅紅的看著她,又好奇又期待,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因為你是女子啊。”她在心裡默默道:“而我也是女子。”
……
嘈雜聲圍堵了整個客棧。
夜被火光映的通紅,客棧上上下下的人都被突如其來的官差給叫醒,一一站在門口盤問。
孫凌站在門口,目光落在樓上最後一間房,道:“那間房呢?怎麼不開門?”
掌櫃的顫巍巍的去敲房門:“小公子,小公子?”
半晌,有人拖拖沓沓的來開門,是個秀氣的少年,穿著裡衣,睡眼惺忪的道:“這麼晚了,什麼事啊?”
話音未落,官兵們就進去搜查。屋裡還有一個書童,正忙著給少年披衣服:“少爺,彆著了涼。”
官兵們進去搜尋一番,未果,很快出來,對孫凌搖了搖頭。
孫凌看向面前的少年,這少年年紀不大,看起來養尊處優的,他的書童正忙著給他穿靴子。
“你們這是做什麼?”禾晏蹙眉,“一聲招呼都不打。”
“打招呼?”孫凌冷笑一聲,“笑話,涼州城還沒有需要我孫凌打招呼的地方。”他看著禾晏,記起之前護衛所說的,身高七尺左右,身材瘦削。這少年正是如此。
“你叫什麼名字?”他問。
“程鯉素。”禾晏答道。
“啪”的一聲,書童手中的靴子沒拿穩,落到地上,眾人隨著目光看去,孫凌神情一變,突然道:“你,抬起頭來。”
他指的是書童。
禾晏心道不好,問:“幹什麼?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們還想搶我的人不成?”
“你的人?”孫凌盯著他,目光陰鶩,“話不要說得太早。地上那個,給本少爺抬起頭來!”
地上的人沒有動彈,低著頭,仔細看,手還有些顫抖。
孫凌見狀,神情越發猙獰,上前一步,就要去扯書童的頭髮。下一刻,禾晏擋在書童面前,她握住孫凌的胳膊:“這位公子,注意你的言行舉止。”
“搶走本少爺小妾的刺客,就是你吧?”孫凌笑起來,胎記如妖鬼刺青,“你死定了!”他道:“來人,把他們兩個給我抓起來!”
“抓我?”禾晏笑了,她道:“我勸你三思而後行。你可知道我舅舅是誰?”
孫凌問:“你舅舅是誰?”
“我舅舅是當今陛下親封封雲將軍、如今右軍都督,肖二公子。孫少爺,你確定要來抓我?”禾晏挑眉。
孫凌一愣,片刻後大笑起來,他笑的眼淚都要出來了,指著禾晏問身邊人:“你們聽見了沒有,他說他舅舅是誰?”
周圍的人俱是大笑起來。
“臭小子,”孫凌止住笑聲,盯著禾晏惡狠狠的道:“既然你舅舅是肖珏,你就讓他出來!肖珏又怎麼了?我今日就當著你舅舅的面,叫你求生無門求死不得!”
“是嗎?”
一個陌生的聲音自他身後響起。
孫凌回頭一看,皎然如月的年輕男子身後跟著侍衛緩步而來,嗓音低沉,帶著冷淡的嘲意。
“你不妨試試看。”
晏晏:搞不定就叫家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