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本來格外寬敞,但因為到處擺滿了佛像,便顯得狹窄而逼仄,丁一自小習武,內力深厚,且手段詭譎兇險,若非如此,也做不得禾如非的心腹。禾晏與他交手四五招,被拍中的地方傷痕累累,受傷最重的當是背後,被丁一的刀尖劃破。
窗戶就在眼前,卻難以逃開,她被抓住一把丟到地上,丁一抓著她的腦袋,疑惑的看著她:“你到底是誰?”
“你覺得我是誰?”少年的唇邊溢位血跡,而他神情卻滿不在乎,彷彿不知道痛似的,連笑容都不曾變過。
恍惚間,丁一又想到許大奶奶了。這點聯想令他不快,鉗著禾晏的脖子的手越發收緊,他道:“你不告訴我你是誰,我就將你殺了,埋在這裡的地上,到處都是神佛和符咒,你將永世不得超生,所以,”他輕輕地,誘哄般的道:“你到底是誰?”
這少年的身手已然很優秀了,給他的感覺又似曾相識,丁一不願意與真相擦肩而過。
可是禾晏聞言,卻笑起來,她笑的有些咳血,邊笑邊道:“你這人,我不是早已告訴過你,我既是從地府裡爬出來的惡鬼,便早已不屑超生。況且,連我都能來去自由,這點符咒和佛像,不過泥塑紙張,當不得真。你如此好騙,你家主子禾如非知道麼?”
他竟然知道禾如非,丁一一愣,神情陡然一變:“你還知道什麼?”他下意識的去摸身後,卻摸了個空。
那少年的臉還在跟前,漾著盈盈笑意,丁一察覺不對,手中匕首直刺過去,少年卻如乍然醒過來一般,輕輕一撤,已經脫離了他的制掣。
她手裡拿著一隻細小的梅花鏢,靠著佛龕把玩,道:“這就是你的殺手鐧了?還藏在懷中,要不是捱了這麼多頓打,還真找不到哪。”
丁一的臉色霎時間沉下來:“你耍我?”
“不敢不敢,”少年笑眯眯的:“只是我總不能在同一人身上栽兩次吧,有備而來而已。不是你的錯,你藏得已經極好。”
前生這人送了一碗藥過來,禾晏就瞎了。今生再見到他,夜宴上那杯酒似有蹊蹺。在袁寶鎮屋裡,丁一甚至給她換了一隻香球。若非時常用毒的人,身上哪裡會隨身攜帶這麼些毒死人的東西。
有了先入為主的印象,她就格外留意這人。丁一的手指指尖發黑,像是常年在藥水中浸泡而過,面板皸裂。這是一雙用毒人的手,加之之前那一幫刺客的的心,想來這人也是走的陰詭下作路子,身上藏了淬了毒的暗器。匕首隻是一個障眼法,真正的殺招,就是這淬了毒的梅花鏢。
與他近身打鬥,其實並不難,難在倘若將這人逼急了,使出殺手鐧,輕則重傷,重則沒命,禾晏可不敢拿命去賭。
她觀察丁一此人,十分自負。雖有匕首在身,卻習慣赤手空拳與她交手,是自信身手不弱於她。因此禾晏故意露出破綻,假裝體力不支,只是一個略有身手,但稍遜一籌的普通少年,果然,不過須臾,丁一就開始輕敵。
而她順利的摸走丁一的“殺招”。
丁一狠道:“我必要殺了你。”
“你以為你還有這個機會嗎?”禾晏打了個響指:“現在換你捱打了。”
兩道身影撲在一起,那看起來內力稍弱的少年,之前的確全是偽裝,她動作更快更猛,不過須臾,就將丁一手中的匕首踢飛,矮身避過他的大掌,頭也不回,反手前刺,匕首刺中了丁一的腰。
“你……”他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禾晏一腳踢向他的膝蓋,丁一被踢的跪倒在前,禾晏揪起他的頭髮,道:“現在該我問話了。”
“禾如非為何要殺肖珏?你們是在為徐相做事?徐相許了你們什麼好處,禾如非究竟要做什麼?”
她說的又快又急,丁一愣了一下,慢慢的笑了。
“我不會說。”他道,“說了,你會立刻殺了我。你不如試試,有什麼辦法,能讓我開口。”
他的笑容甚至有幾分無賴。
這張臉上的神情,禾晏曾經看過許多遍,並不陌生。當初她在撫越軍裡時,但凡虜獲了敵人的人馬,一些俘虜會迅速投降叛變,另一些則是死士,寧死也不肯開口。無論怎麼言行逼供,都不會說話。到最後,反而會讓審犯人的人充滿挫敗。
丁一臉上的神情,就是這種“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神情。他眼下說的好聽,並未將話說絕,看似留了一條生路,其實是在耍弄禾晏。若是尋常人,也就被矇混過去,許會留他一條生路,日後待丁一的同黨得了機會,還會將他救走。
可禾晏不是尋常人,亦不會上這種當。
她看著丁一,突然道:“你方才一直問我是誰,你是想起了誰?”
丁一突然臉色一變,盯著她的臉沒有說話。
“你難道就不覺得奇怪嗎?你與我見面不過幾次,我何以知道你身上藏了帶毒暗器,提前準備提防。夜宴上那酒也是我出聲提醒,我怎麼會知道?”
丁一冷笑:“少裝神弄鬼。有本事就殺了我。”
“倘若我與你無仇,我定不會殺你,可我留著你有什麼用,我活著,本就是為了復仇。”
“諸天神佛作證,我可沒有說謊。”禾晏低笑,彷彿是為了迎合這詭異的氣氛,秋夜裡,突然響起一聲驚雷,閃電照亮了屋子,慈眉善目的佛像們注視著他們,像在圓一場多年前的因果。
“你曾餵了一碗藥給一個女人,那個女人瞎掉了。”少年輕聲開口。
“你猜我是不是那個女人。”她笑起來。
丁一掙扎道:“你是……”
話到一半,眼睛驀地瞪大,唇邊溢位一絲鮮血,眼中神采迅速消散。
梅花鏢刺進了他的喉嚨,刺的極深,不過片刻,一命嗚呼。
禾晏站起身來,看著腳邊的人。丁一的屍體躺在金光閃閃的佛像中,彷彿諷刺。她低聲道:“換你自己死在這裡,看看能不能超生。”
她轉身走了出去。
丁一不能留,這麼個人,她連藏都不知往哪裡藏,若是肖珏知道,問起她何以探聽禾家的事,禾晏無法解釋。他既是死士,不肯吐露秘密,留著性命也無意義。況且,此人作惡多端,死不足惜。
死在這裡,是他最好的結局,要知道這院子鬧鬼,想來被人發現他的屍體,也要好幾日了。
外面驚雷陣陣,下起秋雨,禾晏跌跌撞撞的往屋子的方向去。
她雖以身作餌,誘著丁一放鬆警惕,但實則確實受了不少傷。如今身體不比前生,丁一也並非等閒之輩,她或許低估了禾如非的力量。背上的傷被雨一淋,血跡順著雨水流到院子裡,被飛快的沖走。禾晏覺得渾身力氣都在消失。
這大概是她重生以來,最狼狽的一次了。好在她出門的時候,肖珏和飛奴不在,就這麼一小會兒功夫,想來他們也還未回來。她得迅速趕回去換好衣裳,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屋子近在眼前,禾晏從窗戶跳進去,見屋裡黑漆漆的沒人,這才鬆了口氣。
她小聲嘀咕了一聲:“還好沒被發現。”
話音剛落,有人的聲音傳來。
“你未免高興得太早。”
“啪”的一聲,屋子裡頓時大亮,禾晏整個人都僵住了。
中間小几前坐著一人,正把玩手中的火摺子,桌上燈火搖曳,那人秀眉俊目,衣衫整潔,側頭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回來了?”
竟是肖珏。
禾晏心頭哆嗦了一下,迅速回神,飛快開口:“舅舅!這是個誤會,我也是剛剛才發現自己看得見的,我在外頭遇到了刺客……”
她話沒說完,就見坐在小几前的年輕男人已至眼前,拔劍朝她胸前刺來,禾晏慌忙伸手去擋,那劍尖卻並非是想要她性命,拐著個彎兒挑開她衣襟。
“嗤拉——”
染血的衣裳盡數化為碎片,少女的身子瑩白羸弱,自胸前一道白布層層包裹,彷彿含苞待放的骨朵。
禾晏的臉頓時漲得通紅。
肖珏自她背後環著,劍鞘抵著禾晏的脖子,呼吸相聞間,劍拔弩張。
“騙子現行了。”
他勾了勾唇角,彷彿當年批把樹下懶倦風流的白袍少年郎,聲音含著淡淡嘲諷,漠然笑道:“我該叫你禾晏,還是禾大小姐?”
晏晏:叫我老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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