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的另一頭,肖珏低頭看向自己掌心。
那是一把柿霜軟糖,外頭只包裹了一層薄薄的糕紙,光是看著,就覺得香甜。
宋陶陶與程鯉素一般,自打來到涼州衛,隔三差五的送些小禮物來。她自己愛吃甜食,便託赤烏去城裡買了許多,也分給了禾晏不少。
禾晏是想,肖珏少年時將那隻裝著桂花糖的香囊隨身攜帶,愛吃甜食這事不假,上回給他買的糖葫蘆不肯要,大概是因為是在城裡小販處隨手買的,肖二公子不肯吃這種路邊點心。但這把柿霜軟糖,可是宋陶陶央赤烏去正經酒樓讓廚子做的,這下應該能入肖珏的眼了。
總不至於連這也不吃,那也太過挑食。
但願他能知投糖報李這個道理吧!
……
禾晏第二日醒來,去演武場日訓,快至正午時,用午飯的時候,程鯉素跑來了。
他這幾日為了不見到宋陶陶,搬到禾晏曾住的通鋪屋裡,眾人都以為他堅持不了多久,不曾想竟真的堅持到現在。只是比起從前住的屋子,當是簡陋了不少,難以維持他翩翩少年郎的模樣,瞧著臉蛋瘦了一圈,髮帶也忘了與衣裳搭配成同色了。
他氣喘吁吁地跑到禾晏面前,禾晏正喝著野菜湯,差點被程鯉素撞倒,禾晏問:“什麼事跑得這麼急?”
“我舅舅,”程鯉素道:“大哥,我舅舅走了!”
“我知道啊。”
“你知道?”程鯉素愣住,隨即憤然開口:“那為什麼不告訴我?若非今日沈教頭跟我說,我都沒發現他現在已經離開了!”
“已經走了麼?”禾晏也稍感意外。她早晨起來沒注意肖珏那頭,還以為肖珏會晚些出發,沒料到走的這般早。大概也是不想驚動旁人。
“他走了怎麼也不帶走宋陶陶?”程鯉素開始抱怨,“留在涼州衛是要給誰添堵?”
禾晏無言以對。按理說,宋陶陶這麼一個嬌俏可愛的小姑娘,少年郎們討歡心還來不及,程鯉素居然避之如蛇蠍,這孩子究竟是什麼眼光?
她問:“宋陶陶怎麼你了?我瞧著也是懂事乖巧。”
“大哥,你可饒了我罷。”程鯉素苦著臉道:“當初知道這門親事時,我本想去偷偷瞧一眼,誰知正撞上她。也不知她是如何猜出我的身份,將我在門口好一通數落。”
“數落你什麼?”
“還能是什麼,文不成武不就,廢物公子無前程唄。這便罷了,朔京無人不知我本就無能,單只是這樣,我倒也不會如此生氣。可她後來卻說,與我成親也可以,可我必須在府中懸樑苦讀,科舉中第,日後進入仕途,力爭上游。若是實在才學艱難,也可走武舉路子,總歸就是,要做個勤勉努力的人。”
“世上怎會有這般狠毒的女子?”程鯉素說起此事,怨氣沖天:“我心愛的姑娘,定然也要如我一般不爭閒事,瀟灑出塵,有酒同享,有樂同作方才志趣相投。真同她在一起,下半輩子與坐牢又有何區別?所以,大哥你就別再說她的好話了,我實在畏懼的很,也並不想過那樣的日子!”
這下禾晏,縱然是想勸也不知道該勸什麼了。有時候兩人相處,一見鍾情是一回事,久處不厭又是一回事。你希望他志堅行苦,他卻嚮往閒雲野鶴。本就不是一類人,偏要湊在一起,縱然當時難以察覺,時間也會給出答案。
她前生用了一輩子也沒明白的道理,不如兩個孩子看得通透。
“你若真不喜歡,想辦法解了這樁婚約就是了,也不必對個姑娘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做朋友總成。”禾晏想了想才開口。
“算了,”程鯉素擺了擺手,一副不欲多談的模樣,“我與她實在做不成朋友,觀點不合。”
禾晏便又岔開這個話頭,又問程鯉素既然肖珏走了,要不他搬到肖珏的屋子。程鯉素居然也拒絕了,只說希望離宋陶陶越遠越好。
活像躲瘟神。
等這一日日訓結束,禾晏回到屋子,梳洗過後,看著被鎖上的中門發起了呆。
雖然平日裡肖珏也跟她說不上幾句話,但總歸知道他就在一門之隔的旁邊。人這一走了,便真的覺著碩大的屋子,就只有自己,冷清的很。突然又很懷念之前同小麥他們住在通鋪的時候,這個時候,聽著眾人閒談幾句,也不至於無聊。
太過安靜反而睡不著,睡不著就容易胡思亂想,禾晏又自塌上坐起身來,想了想,起身穿鞋走到了中門前,從袖中掏出一根銀絲來。
這銀絲是程鯉素髮簪上的,髮簪做成了一尾黃鯉,這銀絲就是鯉魚的鬍鬚,翹的格外可愛。禾晏第一次見的時候摸的力氣大了些,直接將鬍鬚給捋了下來。程鯉素只道沒關係,讓她丟了就是,禾晏卻有些心疼,覺得指不定還能賣掉換背茶喝,就給一起收起來了。
這會兒,她將捲翹的銀絲拿出來,給扳的直直的,從門縫裡給伸出去,耳朵貼在中門上,認真聽著動靜。
這一手,還是當年她在軍營時,一位匠人教給她的絕活。那位匠人是個鎖匠,有時候大戶人家祖上留下或是偶然挖出的帶鎖箱子打不開,便去找他來開,在家鄉也挺有名,後來城裡抓壯丁充兵,鎖匠將自己兒孫藏起來,自己來了。
禾晏還記得那鎖匠年紀有些大,笑起來缺了一顆門牙,有些滑稽。因禾晏與他孫子年紀相仿,便與禾晏投緣。還教過禾晏一兩招開鎖的功夫。
鎖匠早已在漠縣一戰時戰死了,開鎖的功夫禾晏卻還記得。那鎖匠會開達官貴人開的“士”字形鎖,婚禮慶典用的“吉”字形鎖,卻只教了禾晏庶民用的“一”字形鎖。大抵是存著心思,有朝一日若能歸鄉幹回老本行,還能憑手藝吃飯。不可教會徒弟餓死師父,誰知這心思,到最後也沒成。
禾晏抱著僥倖的心思去開鎖,好在肖珏與程鯉素房間裡的中門,就恰恰是“一”字形。
不過須臾,“咔噠”一聲,另一頭似乎有門鎖破開的聲音,禾晏輕輕一推,門開了。
月光落在窗前的書桌上,窗戶沒關,吹得外頭的樹影微微晃動,落在地上似池中水草。禾晏躡手躡腳的進去,進去之後便又站定,竟不知自己何以鬼使神差的幹這種事,有片刻懊惱。
若是此刻有人藏在暗處,大概以為她是個小偷。她也並非是來偷東西,更不是第一次來肖珏的屋子,將這中門開啟,其實也只是因為睡不著,無聊的要命而已。
但既然來都來了,現在說退出去,也有些遺憾。
禾晏環顧四周,牆上沒有了肖珏平日裡掛著的飲酒劍,桌上倒還散著兩三本書,禾晏湊過去一看,都是些兵書一類。他的琴也沒拿,藏在一邊,在月色下泛出瑩潤的光澤,彷彿異寶。
肖珏的屋子,其實並不如何華麗,甚至比起程鯉素的繁複來,顯得有些過分清簡,以至於覺出幾分蕭瑟。但禾晏記得,從前的肖二公子,在賢昌館時,可是分外講究。他獨自住宿的那間屋,比師保的屋子還要華貴,地上鋪著的毯子,冬日裡踩上去一點都不冷。
他好似有些畏寒,是以天氣轉冷,一到冬日,便總是錦衣狐裘,而如今這屋子,處處都透著寒意,不如往昔溫暖。
這些年,他又到底經歷了些什麼,才成為如今的右軍都督?
禾晏想著想著,不覺已經走到了桌前,手指碰到什麼東西,她低頭一看,見在筆筒旁邊,散落著一把五顏六色的小粒,撿起來對著月光一看,竟是她昨日塞到肖珏手裡的柿霜軟糖。
軟糖在外頭放了許久,不如之前柔軟了,香甜的氣息似乎也淺淡了不少。禾晏數了數,一顆沒少,他居然沒動,就放在這裡?既沒有嘗上一兩顆,也沒有帶上去漳臺?
這是為何?
縱然之前是覺得糖葫蘆太過粗陋也好,還是肖二公子高傲的自尊心作祟也罷,不要就不要。如今這軟糖是城裡酒樓裡的點心師傅給做的,雖稱不上珍饈,也絕對不算粗陋,她昨夜塞給肖珏後就關上了門,無人看見肖珏有沒有拿走,是什麼反應。但他若真心喜歡甜食,必然不會留下丟在這裡。
彷彿能見到那人隨手將糖丟到桌上,連目光都吝嗇於給一個的淡薄。
是怕她在裡面下毒?還是肖珏這些年連口味都變了?
這個問題沒有答案,禾晏沉思著,突然間,覺得有什麼掃在自己臉上,帶起微微的涼意與溼潤,毛茸茸的,她抬眼看去,見外頭有鹽粒似的東西紛紛揚揚的落下來,順著風飛到了案前。
夜深知雪重,時聞折竹聲。
她往前走了兩步,透過窗外,可見遠處的白月山巍巍而立,月光涼而遠,落在曠野中,和著雪一同舞在了她眼前。
“下雪了。”她心中默默道。
原來涼州衛的冬雪,來的這樣早。
舅舅出個短差下線幾天,我們晏晏先獨自美麗幾章。
很多朋友說沒找到群嗎?,【涼州衛2019屆新生宿舍臥談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