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靠在肖珏肩頭,不知不覺,也如肖珏懷裡的小姑娘一般,睡著了。
……
七年後的濟陽城,比起七年前,看上去沒什麼變化。
城門口,得了訊息的崔越之一大早就趕來了。
禾晏一行人下馬車的時候,首先瞧見的就是崔越之同他的四個小妾。崔越之還是那副老樣子,圓圓胖胖,憨厚粗豪,就是到底是老了些。大姨娘和四姨娘懷裡,一人抱著個孩子,這就是崔越之的一兒一女,崔琰和崔瑩瑩,分別出自大姨娘和四姨娘。二姨娘還是如從前一般嬌嬈美豔,三姨娘走兩步就要弱不禁風的咳嗽兩聲,變化也不太大。
禾晏走到他們面前,捏了一把崔瑩瑩的臉蛋,臉蛋軟軟的,同肖遙不相上下,笑道:“崔大人,這就是……”
“焱兒和瑩瑩,”崔越之得意的開口,“怎麼樣,大家都說他們二人,生得越來越像肖都督了,我瞧著也是有點像。”
禾晏:“……”
雖然她承認崔琰和崔瑩瑩生的眉清目秀,不怎麼像崔越之,但這七歪八扭的,倒也不至於跟肖珏拉扯得上關係吧!
崔越之一眼瞧見肖珏懷中的肖遙,雙眼一亮,“哎呀,這就是遙遙吧,長得真可愛,和咱們焱兒真是金童玉女,要不……”
肖珏擋住他就要湊上前的手,冷冰冰的掃了他一眼,淡道:“崔越之。”
二姨娘忙將崔越之挽住,笑道:“老爺真是愛說笑,肖姑娘還小呢…….”
肖遙不明所以的看看崔越之,又看了看肖珏,最後朝禾晏伸出手要抱抱:“娘——”
禾晏將她抱過來,林雙鶴站出來輕咳一聲:“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崔老爺,還是先到府上再說吧。”
崔越之的府邸大,此番來濟陽,還是如上次一般住在崔府。只是上一回來的時候,禾晏與肖珏尚且還是清清白白的上下級關係,如今故地重遊,都已經做夫妻了,還帶了個小拖油瓶,真是世事難料。
禾晏抱著肖遙走在後頭,好奇的看向身側的崔越之,低聲問:“既然大姨娘和四姨娘已經為崔大人誕下子嗣,為何還是崔大人的妾室?這樣的話,崔小公子和崔小姐豈不是成了庶子庶女?”
她原先以為崔越之既然只有四個妾室,或許最後還是會娶一房妻室。可這麼多年,他並未娶妻,甚至妾室都誕下子嗣,這叫禾晏有些不明白了。
“小禾大人不知道,”崔越之笑道:“我們濟陽和中原的風俗不同。濟陽女子,一旦嫁娶,極少會改嫁,如果夫家出事,不幸守寡,就要守一輩子。我做這個中騎,早年間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沒命了,娶妻是耽誤人家。妾室就不一樣了,就算我死了,她們還能自尋出處。”
“誰知道我命好,這些年活的好好的。只是也習慣了她們四個,這要是扶哪個做正妻,院裡還能有消停日子過嗎?就這樣也挺好,”崔越之感嘆,“一視同仁,每個人都是我的最愛!都是庶子,也就沒什麼高下之分了!”
禾晏無話可說,只能說,崔越之不愧是走了四次情人橋的男人,看待事物的眼光雖然角度奇特,但竟自有一番道理。
待到了崔府,便來了一位中年管家前來相迎,林雙鶴就問:“鍾福呢?”他記得上次來崔府的時候,管家是個頭髮花白的老僕。
“鍾福一年前去世了,”崔越之道:“他年紀大了,在夢裡走的,這是鍾福的兒子,鍾貴。”
禾晏就有些恍惚,似乎直到這時候,才真切的感覺到,時間已經過去了七年,縱然濟陽和過去的再如何相似,但到底不是七年前了。
崔越之早在他們來之前,就令人打掃了院子,禾晏他們將東西安頓好,肖遙已經睡著了,禾晏將她放到床上,蓋上被子,在屋子裡打量一番,忽然就想起當年在這裡,她在這床榻前看崔越之為他們精心佈置的春圖來。
肖珏掃了她一眼,見禾晏站在床榻邊露出若有所思的笑容,挑眉道:“禾大小姐,你是在遺憾,這一次崔越之沒有在這裡放圖嗎?”
禾晏回過神,搖頭:“這哪能,畢竟還有遙遙在,崔大人還是很懂分寸的。”
她果真露出一點遺憾的神情,意猶未盡似的。看的肖珏又生氣又好笑。
雖然肖遙已經快三歲了,但禾晏的臉皮也是一日比一日厚,或許是平日裡在演武場操練新兵,整日和那些少年青年們呆在一處,越發的豪爽,也越發的沒有顧忌了。
她見肖遙睡得香,就低聲道:“我有點餓了,讓丫頭過來看著遙遙,我們先去吃點東西吧。”
肖珏點頭。
崔府的飯菜還是如往日一般精緻,吃飯的時候,禾晏就說起穆小樓的王夫來。
崔越之道:“秦家的大公子,我見過,長得俊俏,身手還好,先前小殿下偷偷溜出去玩,遇到壞人,還是秦大公子救了她。小殿下眼光不錯,濟陽城裡,秦大公子這樣的美男子可不多見!”
崔越之看人,大抵還是先看人的相貌。
不過禾晏也知道,這位秦大公子,確實沒什麼問題。她令白鷳去查過,鸞影前些年在出任務的時候受了傷,不好四處勞動,恰好白鷳也長大了,就接替了鸞影的工作。他性情活潑,任務完成的極出色。他也很喜歡禾晏,尤其喜歡禾晏的刺繡,隔段時間,就要問禾晏要一個,曾有一段時間,因為要的太勤,還惹得肖珏不悅,找了個機會把他打發去遠些的地方辦事。
禾晏雖然不怎麼喜歡做女紅,但這世上,能遇到一個欣賞自己的人不容易。尤其是每次白鷳還是發自肺腑的稱讚她女紅“精妙絕倫”,是以每一次白鷳的請求,禾晏都會盡量滿足。
白鷳打聽回來的訊息,這位秦小公子是個正人君子,是能夠託付終身的良人。
雖然在肖珏看來,禾晏這是瞎操心,畢竟穆小樓要成親,穆紅錦定然許久之前就會將秦大公子的底細查清。但禾晏總覺得,穆小樓是柳不忘愛人之孫,於情於理,她都應當盡心盡力。
“明日婚宴的時候,你們就能瞧見他是什麼模樣了。”崔越之說著說著,又有些感嘆,“小殿下現在也長大了,殺伐果斷的樣子,就和當年殿下一模一樣。我們這些老頭子也老了,今後,就是年輕人的天下了。”
二姨娘嬌滴滴的道:“老爺可不叫老,叫秉節持重。”
禾晏:“.……”
真是好一個秉節持重。
待用過飯,又說了一會兒話,肖遙也醒了。大姨娘吩咐廚房做了適合小孩子吃的飯菜,禾晏和肖珏又給肖遙餵飯,待肖遙也吃飽了,才陪她玩。
天色黑了下來,四姨娘在門口敲了敲門,禾晏走出去,就聽見四姨娘道:“禾姑娘,妾身等下要去水市買明日紮在賀禮上的紅綢,您要不一起去挑一點?濟陽的紅綢和中原的不大一樣……”
禾晏扭頭問肖珏:“要不要一起去?”
“人太多了,遙遙不方便。”頓了頓,肖珏道:“你去吧,我哄完她睡著再來找你。”
肖遙睡前必然要人哄,一開始是禾晏哄,直到有一日肖珏聽見她給肖遙講睡前話本子:一個女俠,一刀砍掉了強盜的腦袋,腦袋咕嚕咕嚕,滾到了女俠面前……肖遙眨巴著眼睛盯著她,聽得津津有味。
後來,肖珏就不讓禾晏來哄肖遙睡覺了。
禾晏對四姨娘道:“行,我們先去就是。”
四姨娘笑道:“好。”
……
濟陽城的水市,依舊熱鬧。
水神節已過,大大小小的商販卻並未就此離開。近兩年來,濟陽城城內通行令要比先前放開了一些,許多商人來到濟陽做生意,水市越發的繁華起來。從西域到江南的貨物,都能瞧見。
四姨娘年紀最小,同禾晏年紀差不多,一邊走一邊為禾晏說明:“如今城裡和從前不一樣了,小禾大人是不是也覺得比從前熱鬧許多?”
禾晏感嘆:“的確如此。”
河流上,大大小小的船舫上燈火通明,將兩岸照的亮如白晝,小販們賣力的吆喝貨物,禾晏走走停停,偶爾瞧見新鮮的玩意兒,就買下來打算回頭給肖遙拿著玩兒。
她如今已經不是那個窮困潦倒的小兵了,好歹也有俸祿,當年一戰的軍功,光是賞賜就堆滿了院子。這些年,荷包雖然不算飽滿,但也不是如從前一般,扁的跟塊薄餅似的。
她們二人走在其中,不時地有濟陽青年走過,目光忍不住連連往禾晏身上瞟。
禾晏注意到他們的目光,就問四姨娘:“我臉上是有什麼東西嗎?”
四姨娘“噗嗤”一笑,解釋道:“不是的,小禾大人,他們是看小禾大人生的好看,心中傾慕呢。”
禾晏以手低唇,低咳兩聲:“……過獎。”
四姨娘笑而不語。濟陽的漢子們,看不懂中原女子婦人與少女的髮髻區別,只看這年輕姑娘眉目靈動秀朗,如一陣清風熨帖,自然就生出傾慕之心。畢竟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不過這肖二奶奶也不知是怎麼長的,七年過去了,時間留在她身上的,並不是衰老的痕跡,瞧著容貌,與當年無甚區別,但又有不同,大約是眉目間的英氣中,又隱約多了一絲溫柔。
這點溫柔與她的爽朗極好的結合在一起,走在人群中,就如會發光的明珠,很難讓人忽略。
禾晏瞧見前邊有人圍在一起,往前走了兩步,就見小販坐在一口鐵鍋前,熟練地舀起鍋中紅糖,在白石板上勾畫,當即高興道:“是糖人!”
“朔京城中沒有糖人麼?”四姨娘奇怪她何以這般激動。
“有是有,不過沒濟陽城裡的師傅做的好看,種類也沒這麼多。”禾晏笑道:“既然來了,剛好買一隻,晚點拿回去給遙遙吃。”
她對四姨娘道:“人太多了,你就在這裡等我,我買完就回來。”
四姨娘還想說什麼,就見禾晏已經徑自撥開人群,往那買糖人的小販那頭去了。
禾晏擠到前頭去,掏出一串銅板,道:“小哥,我要一隻大老虎,煩請做的威風些。”
“好嘞——”
小販手很巧,不過須臾,一隻威風赫赫的大老虎便黏在了竹籤上,禾晏將錢遞過去,一手接過糖人,瞧著很是滿意。
先前青梅給肖遙做了一隻布老虎,肖遙喜歡的緊,吃飯也抱著,睡覺也抱著,後來那隻布老虎不小心被她落在了火盆裡,燒壞了,肖遙哭了大半日。青梅新的還沒做好,禾晏他們又得啟程來濟陽。
肖遙如此喜歡老虎,看見這個糖做的老虎,應當也會高興的。
禾晏手裡拿著糖老虎,從人群中擠出來,正要離開,忽然間,聽到身後有人喚自己的名字,似是帶著一點遲疑和不確定,道:“……阿禾?”
禾晏抓過頭,就見青衣男子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神情驚訝又複雜。
“楚……四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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