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倫猛地睜開眼,鞭子撕裂血肉所揚起的溫熱血珠,混著受傷水手的慘叫,與冰冷的雨水一齊打入了他的眼睛裡。
眨眼。
沙痛感宛若烈酒入眼,但此時夏倫心中卻因為狂喜而微微戰慄。
——心跳陡然加快。
他興奮起來的原因,倒不是有受虐傾向,或者有精神問題,他興奮起來的原因是,這個遊戲實在是太真實了,真實到了,遠超如今技術可以抵達的上限!
這種完美模擬感官體驗的能力,根本就不可能是一款當代,乃至近未來的遊戲。
它與其說是虛假的遊戲,倒不如說是真實的穿越!
這遊戲本身就是超自然力量存在的最好明證。
自己的病,或許真的有救!
夏倫深吸一口氣,勉強壓抑住心頭的狂喜,隨後用眼角的餘光觀察起周圍環境來。
——他正處於船尾,身旁約莫有十來名被俘水手。此時他和水手們都在用力拉著一團巨大的纜繩,那纜繩很長,橫貫長船兩端,如網兜般,撐著遠處船首處搖搖欲墜的首樓。
而水手們身後,則是三名手持武器的海盜,由於視野角度受限,以及氤氳水汽的阻擋,夏倫看不清他們的表情,但他憑直覺卻感覺其中,身材矮小的黑人則顯得格外亢奮嗜血,對方的眼睛彷彿閃爍著嗜血的紅光。
夏倫沒輕舉妄動,而是低著頭,繼續與水手們一起拉扯纜繩。畢竟,現在情況尚不明朗,貿然行動容易產生不可知的後果。
麻繩在吸飽雨水後顯得格外沉重,拇指粗的繩子深深勒入了夏倫的手心,粗糲的纖維如砂紙般磨著面板,灼燒的痛感,混著雨霧的溼冷感一起,湧入了他的腦海。
冰火兩重天了屬於是。夏倫腹誹。
然而拉著拉著,他的動作忽然陡然一停。
一股輕微,熟悉卻令人極為不安的窒息感,如鉤住游魚的呼吸鰓的鐵鉤一般,猛地從他的肺部升起。
窒息,疼痛,昏沉
夏倫心頭一沉。
他在進入遊戲前所飲用的特效藥,在進入遊戲後失效了!
而這意味著他那被壓制的肺病,馬上就要復發了,而一旦肺病完全復發,他就將徹底喪失一切行動能力。
在當前這種危機四伏的情況下,失去行動能力無疑意味著死亡,嗜血的海盜們有很大機率直接把他扔下海!
怎麼辦?
心思急轉間,夏倫想到了木盒中治療肺部的疾病的藥劑。
一瓶藥劑,足以讓他一個月之內,不受肺部疾病的影響。
也就是說,只要拿到木盒,他就可以暫時擺脫肺病的影響!
不過,現在唯一的問題在於,他斥巨資買來的木盒並不在他身邊。
“所以,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找到我放東西的木盒,按常理來說,那木盒不會離我很遠,它肯定在甲板上。”夏倫心想,“但是,我現在不能直接向後看,如果引起海盜們的注意,那就死定了。”
一念至此,他便忍著窒息感,以及受傷水手有氣無力的哀嚎,繼續攥緊纜繩,拉扯起來。
事情很快迎來了轉機。
“別嚎了,吵死了!”矮小的黑人海盜忽然歇斯底里地吼道,“你為什麼非要叫喚,為什麼!?閉嘴!閉嘴!”
他一邊說,一邊暴怒地揚起鞭子,猛地抽向了受傷的水手。
俘虜們都下意識回頭看去,而夏倫也趁機轉過了頭。
這一刻,時間彷彿放緩了。
夏倫耳畔的一切嘈雜迅速遠去,風聲,雨聲,責罵聲,哭泣聲,以及船艙中隱約傳來的慘叫聲,在這一刻全都消散不見,他彷彿與整個世界抽離開來。
這一刻,他可以清晰地看到黑人海盜亢奮猙獰的笑容,以及泛黃瞳孔上爆裂的根根血絲,他也可以清晰地看到被鞭子抽碎的雨水,四濺的滾圓血珠,以及如銀花般綻放的眼鏡碎片。
他的視線迅速拂過看守的三名海盜們身上的溼透的火繩槍,飛刀,訊號彈,以及皮鞭。
他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雨水打在他們手背上,面板所發生的細微形變,所有的一切都一目瞭然,並且飛速地被大腦所理解吸收。
——自重生後,夏倫就發現自己很容易進入這種高度專注的狀態,然而進入這種狀態相當耗費體力。
在沒得肺病之前,他在休息充足的情況下,每天也就最多進入三次這種狀態;而自從得病後,由於損耗體力極有可能導致死亡,所以他就很少用了。
視線繼續投遠,下一瞬,他的瞳孔微微一縮。
他看到木盒了。
那淡黃的木盒,就擺在位於船首的甲板室前,存放工具和繩子的木桶堆上。盒子距離自己的直線距離比較遠,他不可能在海盜們反應過來之前,拿到木盒。
——他需要等待一個機會,例如下個巨浪打來,所有人都失衡,整個甲板上陷入混亂的時候,那時就是自己行動的時機。
而只要他拿到武器,夏倫就有信心控制住甲板上的局面,畢竟這些海盜手上的火繩槍,是不可能在暴雨天使用的。
夏倫眼瞼低垂,收回了視線。
而隨著脫離專注狀態,喧囂的暴雨聲隨著腦部血管的劇痛一起湧了上來,猛烈得宛若潮水。
與此同時,他肺部原本輕微的窒息感瞬間化為了嗆水般的痛苦,在吸氣的時候,他彷彿聽到了自己肺部毛細血管碎裂的悶響。
“發什麼呆?”海盜監工的呵斥聲從身後傳來,“再發呆,下個挨抽的就是你!”
他一邊說,一邊隨手再次掄出一鞭,而這一鞭恰好抽在了夏倫的後背上。
血肉翻卷,海水順著皮鞭上的刀片流入傷口內,冰冷的鹽水觸碰到血管,頃刻便化為了火辣辣的劇痛。
但夏倫緊握拳頭,一聲不吭。
雖然心中頗為惱怒,但小不忍則亂大謀,現在還不是行動的時候。
“桅杆出問題了,矮子,快來修!”喧囂的暴雨聲中,海盜船長的聲音忽然自狂風中傳來,“別他媽亂抽人了,這破船要是翻了,誰也活不了!快點,別發呆了!”
黑人監工亢奮的粗重喘息聲戛然而止,他下意識後退了兩步。
“為什麼不讓達爾倫去.”監工低聲嘟囔道。
——他似乎相當排斥這項工作。夏倫心頭一動。
桅杆位於船隻中段,此刻它在狂風中已然搖搖欲墜,桅杆上肉眼可見的楔形裂痕似乎在慢慢擴大。
加固桅杆,無疑是個既困難,又危險的活。
但是,從另一個角度講,這也是個絕佳的機會!
一念至此,夏倫不再遲疑,他忽然出聲說道:“我原來是船上的木匠,我會修桅杆!”
他一邊說,一邊轉過身,看向了身後的海盜。
驚雷驟然炸響,慘白的電光照亮了夏倫的面龐。
黑人海盜監工嚇了一大跳,片刻後,他忽然反應了過來,隨即大喜過望:“你是木匠?”
“他不是木匠,木匠早死了,他是領航員!”一名被俘的船員忽然喊道。
“時間緊迫,固定桅杆只能先暫時用纜繩再拉一個‘帕尼結’,我們得出了暴雨後,再重新做配重。”
夏倫彷彿沒聽到俘虜的檢舉,他平靜地對視著監工的眼睛,語氣沉靜地說道。
“你也是木匠”
“就按你說的辦!”黑人海盜監工也很有默契地無視了俘虜的喊叫,他下意識避開夏倫的注視,連聲打斷道,“你也聽到船長說的了,快去!”
唬騙的第一要務,就在於說大家願意相信的事情。
雖然夏倫的說辭錯漏百出,但是對於黑人監工而言,只要有人能讓他逃避危險的維修工作,那他就願意抓住這根稻草。
“我需要工具。”夏倫故意放緩語調說道,“你們的工具在哪?”
“別跟個娘們兒似的磨嘰了,你不願意去,就讓那個有膽量的傢伙去!”女船長的聲音再次從風中傳來,“總之,快!點!”
“催什麼催,遲早弄死你”監工低聲嘟囔,但隨著船長繼續催促,他還是屈服了。
“就在那,甲板室旁邊的那堆木桶,多餘的纜繩也在那!”黑人監工並不遮掩臉上的不悅,他伸手指向船首的甲板室,“你去修桅杆的時候,可以順路拿到。”
說著說著,他的臉上忽然閃過一絲戾氣,隨後猛地揚起鞭子,狠狠抽了剛才說話的船員一鞭子。
啪!
監工再次露出了亢奮的笑容,恢復了剛才的神氣和威風。
“謝謝。”
夏倫輕聲道謝,平緩地移開視線,隨後他快步越過值守的海盜,穩步走向了自己的木盒。
——此刻,他並沒有表現出不合時宜的喜悅或者興奮,夏倫深知越是接近成功,越要保持慎重。
靴子踩過甲板上的水坑,很快夏倫就走到了甲板的中段。
由於行動,鮮血從他後背上的鞭痕上緩緩淌出,隨著雨水一起滴落在甲板上,向下滲入船艙。
夏倫完全無視了後背疼痛,此時他距離木盒,已經沒有剛才那麼遠了。
“草了,達爾倫怎麼還沒把六分儀拿上來。”船長的聲音穿透了雨幕,“船艙裡怎麼沒動靜了?.不太對勁,大副,你帶人去下面看看。”
又一道閃電劃過,如死一般漆黑的甲板,短暫被電光照亮。
一種宛若血肉窸窣蠕動的怪異聲響,忽然壓過了磅礴的雨聲。
“那是啥?”身後傳來了海盜的驚呼,“老巫婆的手指啊,快看順風側!”
“船舷,七點方向,有怪物!”沉默的黑人大副的聲音也從遠處傳來。
船長怒吼道:“敵襲!”
異變突生!
夏倫知道出事了,但是他看都不看,而是直接俯下身,猛地向前衝去!
現在,無論現在發生了什麼變故,拿到藥劑和武器才是最重要的!
衝刺中,他看到一名海盜撿起了地上的短柄魚叉,嚎叫著衝向了船舷處。
但兩秒不到,伴隨著一陣令人牙酸的骨裂聲,半截殘破的屍體,拖著一大串內臟,就像是斷了線的染血風箏一般猛地倒飛回來,轟然砸在了夏倫前面的桅杆上。
“轟隆!”
雷霆驟然撕破雨幕,本就搖搖欲墜的桅杆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呻吟聲,楔形創口飛速擴大——桅杆,已經瀕臨崩塌。
在慘白的電光中,夏倫看到了一團蠕動跛行的巨大肉須,那肉須似乎來自某種軟體生物,滑膩粘稠的黑色表皮看起來好像是肌肉纖維,又好像是腐爛的肥肉,肉須兩側還長著一層層像是鬢毛般短小的,不斷顫抖的黑色倒鉤觸手。
這顯然是某種超自然怪物。
幾名海盜試圖開槍射擊,但是雨水讓他們根本沒法點燃火繩。
下一刻,怪物猛地睜開了如昆蟲般的猩紅複眼,那些眼睛像是割開的傷口般,密集排布在它蠕動伏行的主體上,這些紛亂的複眼猛地鎖定了前方的敵人,下一瞬,黏滑的枝條如長矛一般,瞬間擊碎了幾人的頭顱。
紅的,白的和粉的,混著雨水淅淅瀝瀝灑了一地。
夏倫跨過地上還在抽搐的無頭殘骸,從屍體的胸前抓起一枚短柄斧,繼續向前狂奔。
雖然斧柄還黏著溫熱的血漿,但斧頭沉甸甸的重量還是令夏倫有了些許慰藉。
有了武器,他現在起碼有了反抗的可能。
本章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