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沉,月光稀疏,伴隨著逐漸嘈雜的人聲,橘紅的火光逐漸驅散了粘稠的黑暗。
雖然時間緊迫,但夏倫沒有第一時間理會逐漸逼近的追捕者,相反,他藉著頭頂枝杈間洩出的朦朧月光,看向了“黃道人的眼球”的占卜結果。
——鏽黃銅錢中心的眼球,此刻已是一片渾濁,幾縷渾濁的白翳像是生肉中蠕動的寄生蟲般,爬滿了眼白;而眼球的瞳孔上,則是幾點黃褐色的斑點。
“是否只有阻止肉中人的儀式,才能殺死肉中人”這一命題,是部分正確的!
夏倫心中一喜,然而就在此刻,他的腦袋卻忽地一沉,鼻腔中則聞到了一股刀刮似的血腥味,伴隨著逐漸加大的耳鳴聲,層層怪誕的重影陡然湧上了眼前。
一瞬間,強烈的恍惚感如重錘般抽砸在他的腦仁上,暈眩,無力,昏沉!
他很清楚,這就是超過安全使用次數,使用“黃道人的眼球”進行占卜的後果。
心臟緩緩跳動,夏倫清晰地感受到了自身生命力的飛速流逝,伴隨著骨頭髮出悶響,他感覺自己的骨髓彷彿都被抽了出來。
雖然身體極度痛苦,但是此刻他卻極為興奮。
——他已經找到對付“肉中人”的辦法了,通關本輪劇本的路線,已經像是高壓水槍沖刷下的玻璃一般,逐漸清晰起來。
現在,他只需要阻止肉中人的“儀式”,就可以殺死“肉中人”,進而便能終結這場無盡的夢魘。
而且除此之外,他還知道,除了阻止儀式之外,還存在著其他幹掉“肉中人”的方法。
之所以夏倫能夠得出第二條結論,是因為“黃道人的眼球”對於自己問題的判斷,是“部分正確”,而非“全部正確”。
而根據簡單的邏輯推理,他所提出的問題的主體顯然是不可能有錯的,因為他的問題主體指向明確且單一,如果問題主體有錯,那麼“眼球銅錢”將判定該問題為“錯誤”。
綜上所述,他問題中的錯誤部分只可能存在於邏輯連線詞上,即“只有.才.”,而這也可以進一步推理出,殺死肉中人的方法,並非只有阻止儀式這一種。
夜風越吹越大,枯黃的樹葉隨風落下。
四周的人聲與腳步聲愈發密集響亮,在此起彼伏的呼嚎聲中,還在夾雜著宛若嗚咽的風聲,以及褪皮屍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低聲嘶吼。
聲音在山林中層層迴盪,與之相伴的則是火把燃燒所散發出的焦臭味,以及愈發明亮的火光。
毫無疑問,一場惡戰正在逼近。
玄衍一會看向夏倫,一會又看向四周火把所散發的光點,她愈發焦躁起來。
“怎麼辦?”她低聲問道。
然而,站在陰影中的夏倫卻並沒有回應她,她下意識抬頭看去,隨後頓時愣住了。
搖曳的昏沉火光下,夏倫深灰色大衣下的雙手卻忽然變得極為乾癟,他的手好像靈異故事中遇到了狐狸精,被抽乾了全身精血的乾屍一般,血肉消融,面板緊貼著骨節分明的手掌骨,褶皺的面板宛若枯樹皮。
?!
玄衍的眸子陡然一縮,一瞬間,她頓感脊背發涼。
難道夏倫中了“肉中人”的邪術?
他.他還活著嗎?
由於夏倫還戴著紅色的儺面,因此玄衍看不清對方的臉龐,她愈發擔憂起來。
正當她胡思亂想之際,夏倫忽然動了,他仰起頭,用力吮吸起了叼在嘴邊的奇怪食物。
喉頭湧動,奇怪的食物被他吞入腹部,幾個呼吸內,他乾癟枯瘦,宛若干屍般的手掌,忽然就長出了新鮮的血肉。
他舔了舔嘴唇,似乎意猶未盡,在玄衍的視角中,夏倫手一揮,隨後就莫名變出了另一管奇怪的流體食物,隨後便迫不及待地一口吞下。
這一口下去,他的雙手便全然恢復了正常,這變化幅度是如此之大,以至於玄衍甚至懷疑剛剛自己看到的,那如同乾屍一般的手掌,僅僅只是自己的幻覺。
“不要自亂陣腳。”夏倫長出了一口氣,聲音沉穩而平靜,彷彿從未受傷,“密林會迴盪聲音,所以他們沒辦法根據搖動銅錢的聲音,鎖定我們的具體位置——他們現在弄出這麼大動靜,就是為了打草驚蛇,讓我們自亂陣腳。”
他一邊說,一邊伸手,將“眼球銅錢”遞還給了玄衍。
玄衍愣住了,片刻後,她有些遲疑地接過了“眼球銅錢”。
“元會玄黃天尊,我還以為您會霸佔這件法器呢。”她搖了搖頭,聲音中帶著一絲歉意,“實在抱歉,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平心而論,夏倫確實動過將“黃道人的眼球”這一“唯一性物品”直接佔為己有的念頭,但是出於急躁的心態,而直接從戰友手上騙東西,還是有些過於不符合他的個人行為準則了。
比起從對自己友善,且相信自己的人手上騙東西,夏倫更傾向於透過說服,或是利益交換等方式,讓對方心甘情願地把東西交給自己。
而對於說服玄衍這件事,他還是相當有把握的。
他搖了搖頭,將這些無關思緒驅逐出腦,隨後開啟“空亡木盒”,掃了一眼自己目前的資源儲備。
現在,他還剩下三包營養膏,62發子彈,4根雷管,1整套礦用炸藥及配套引爆裝置,以及繩子,塑膠膜等等雜物。
他看了一會,隨後取出一根雷管,以及1包營養膏插入武裝扣帶內,隨後迅速思索起了當前的處境。
由於本輪劇本的背景是多重夢境,因此為了保險起見,他是絕對不能在這個劇本中入睡休息的,因為一旦入睡,就再也無法分辨自己是否已經進入了下一重夢境。
在這種無法睡覺休息的情況下,自然應當儘量避戰,節省寶貴的體力和技能安全使用次數。
同時,心齋宗人數眾多,追殺者源源不絕,一旦被黏上乃至拖住,那麼後果將極其嚴重,他和玄衍肯定會被淹沒在無窮無盡的人潮和屍潮之中。
所以,從策略上來講,在進入悽丘城之前,應當儘量避戰,以潛行為主。
想到此處,夏倫抬頭看向了四周搖曳的火光,以及火光下晃動的人影。
——由於心齋宗的邪教徒沒辦法鎖定他們的準確位置,因此已經有一部分邪教徒已經越過了他們,根據四周火光的排布狀況來看,心齋宗的追獵者們似乎圍繞著他們,形成了一個環形的包圍圈,而這包圍圈實際上相當稀疏。
其中,尤以通向悽丘城的方向最為薄弱。
以對方在這個方向上部署的人數密度來看,即使潛行暴露,被迫交戰,那短時間內消滅所有發現他和玄衍的人,也並非難事。
想到此處,他不再猶豫,直接下定了決心。
他轉過頭,對著正在發呆的玄衍說道:“我們向著悽丘城的方向潛行。”
“哦。”玄衍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隨後將“眼球銅錢”收入袖口,手指向下一拉,重新將白狼面具拉到了臉上。
“走。”夏倫一邊說,一邊離開小路,撥開枯樹下的灌木,主動向著南側的邪教徒靠了過去。
靴子踩在鬆軟的腐葉之上,無聲無息。
山間密集的林木,和嶙峋的石頭則遮蔽了大量光線,淤泥般粘稠的黑暗在這密林中滋生蔓延。
夏倫弓著身子,放低重心,走在前面,他小臂一撥,便推開了佈滿荊棘倒刺的灌木。那些足以讓人刺穿常規布衣,讓面板見血的銳利倒刺,僅僅在深灰色大衣上留下了些許刮痕。
在黑暗中行走,他看不清前路,視野中的一切都只剩下了朦朧幽暗的輪廓。山林間道路之外的世界,是由植被和黑暗所統治的,這裡一片死寂,甚至聽不到蚊蟲振翅的細微聲響。
憑著高達19點的感知能力,他卻對此頗為適應,乃至如魚得水,他在這得天獨厚的黑暗中,無聲地潛行著,彷彿不遠處滿是心齋宗邪教徒,以及明亮火把的山間大道,是另一個平行世界似的。
如果不是後頸依舊能不時感受到,玄衍那溫熱而溼潤的呼吸,他甚至會有種自己已然與黑暗融為一體的錯覺。
忽地,夏倫停下了腳步。
在幾步遠的地方外,他看到了被光暈的漫射所照亮的荊棘叢,他觀察片刻,隨後發現光源處是三名脫離了主路,跑到密林之中的邪教徒。
搖曳的光暈在密佈的荊棘叢外遊移不定,稀疏的火光無法穿透粘稠的黑暗,只能默默舔舐黑暗的邊緣,只有幾道光可以僥倖透過由樹枝和雜草構成的密網,在夏倫身邊形成道道斑駁的黃色斑點。
夏倫清晰地感受到身後玄衍的呼吸急促了些許,她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裡面帶著一絲決絕。
——這三個人擋路了,他們不可能透過單純的潛行繞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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