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載沒有再鬧,唐奕的親筆信多多少少起了點作用。
而且,他想鬧也鬧不起來,因為更大牌的臺柱子還在後面呢。
蘇軾等人正在商量怎麼南下涯州的當口,宣德樓上, 一聲唱喝驚到了樓前所有的人。
大宋官家——趙曙親臨!
與此同時,此次授講的兩個主角,也是與官家腳前腳後,隆重登場。
當被傳得沸沸揚揚的二程登上講臺的時候,不但臺下的百姓、文武官員、學派名儒皆是一滯,臺上的觀瀾諸生也是一怔。
要說張載心中原本還有那麼一點點的不服氣、不甘心、不情願, 當看到二程的那一刻,也都消逝得無影無蹤了。
二程
變了,變化太大了!
如若不是記憶中, 那兩個經常被唐瘋子修理,經常跳脫顯擺的年輕身影依舊清晰,大家幾乎不敢相信,眼前這兩個枯朽老人就是程頤、程顥。
佝僂的身形、枯朽的雙手、深陷的眼窩,還有如雪般純白的枯發!!
“這”王韶迎了上去,下意識扶住程頤。
“你們.”
程頤抬眼,“子純兄長吧?”
顫巍巍一禮,“多年未見,子純兄長可還安好?”
“好,很好.”
王韶雙目溼潤,他們還不到五十歲啊!可是看起來, 卻比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要蒼老。
張載此時也行上前來,扶著程顥。
“那瘋子改儒之志固然重要,可你們”
“你們也不能這個拼法啊!?”
不用問,只看二人身形就知道, 這是拿命在拼。
二程聞言,淡笑。
“說來慚愧,苦研二十載, 今日才敢出涯州,愚鈍至極啊.”
看了看臺下的人山人海,“待會兒,還要仰仗諸位同窗了!”
王韶重重點頭,“放心,有我們!”
張載則是雙目一瞪,“吾看誰敢造次!?”
二程聞罷,面上神彩再現。
同窗之誼無需多言,與樓上官家見君臣之禮,再與觀瀾諸人一一頷首。
再無廢話,開壇授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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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二程一張嘴,皇城震驚,天下歎服。
宣德樓前,鴉雀無聲,只聞二人交叉授業,聲達天下。
什麼叫大儒?
什麼叫賢士?
什麼叫全知全解!?
這就叫全知全解!
釋、儒、道、法、墨、工、農,從先秦諸子百家之言,到秦漢、六朝、隋唐,歷朝歷代對儒釋道法的注、釋、解、論,二人無一不通,無一不曉。
整整兩個時辰,滔滔不絕,信手捻來。
張載、王韶等人也終於明白,二人為何蒼老如斯。
不說釋道法墨諸子之學,單單一個儒學,千年累積,多少人做過注,多少人對其評頭論足,抒發己見?
這些註釋解論,加在一起,何指千數萬數?
若想通知通曉,簡直就是瀚海瓢水,窮盡一生亦不可為。
但是,二程做到了。
二人用二十年,整整二十年!遍尋書海,只為找到唐子浩的那“求索”二字。
用嘔心瀝血來形容,亦不為過。
單單這所學之深,古今無出其右。
兩個時辰,宣德樓前,如痴如醉。當真是讓天下人明白了,什麼是學問。
兩個時辰,本來看熱鬧的年輕舉子聽得是如痴如醉。待二人停下,只聞宣德樓前一聲大諾,舉子貢生齊齊下拜:
“受教。”
那些準備來砸場子的老儒、學士、各派大家,無不錯愕難平,這
這是要立地成聖的節奏啊?
沒見這場中舉子、天下的讀書人,執的可都是弟子禮。
這還了得?
讓二程兩個時辰就把天下學派歸於一處,一統宏儒?一但落實,他們這些所謂的名士大儒,那還不都吃土了事?
“敢問二位!”
有人繃不住了,再不開火,特麼以後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了。
只見人群之中,一老者排眾而來,聲嘶力竭地一聲大喝,競把後面的儒生都蓋了過去。
眾人一滯,齊齊望去,待其開嗆。
二程亦是如此,似乎早就料到有此風波,靜面相對,看這老儒要說什麼。
老者整了整衣冠,面有潮紅,鼻唇微顫,顯然也是緊張得不行。
沉氣良久,終道:“儒道成於先秦,興於大漢,一統炎黃文教於魏晉南北六朝。”
“隋,創科舉之制,其勢甚昌。”
“唐雖沿用,然只初現雛態,不足一道。唯傳我皇宋,方成大氣!”
“立宋百年,復先秦之百家爭世,文昌學明也。”
老儒上來先把儒之傳承嘮叨了一遍,又把大宋文教之興誇了個通透,都拿先秦百家做比了,也是沒誰。
不過,這一通嚷嚷也不算廢話,起碼場中所有人的目光已經集中過來。
大夥對這白鬚老儒也算有了印象,起碼肚子裡有貨,不是草包。
之後
之後老眼一抬,開始把矛頭直指二程。
“夫二程雖有才名,亦當得起名儒大學之尊。然,又何以執一家之言,論百家之長短?”
環指臺上,和高樓上的趙曙。
“何以獨君上、觀瀾百子、文武賢臣之大勢,沉百家之心血乎!?”
言下之意,你們兩個是大儒,我們好像也不差吧?憑什麼你仗著有皇帝和觀瀾撐腰,就妄想一統儒道?誰服你啊?
而老儒這一番話,也確實起了作用。
且不說那些剛剛成為二程腦殘粉兒的青年學子們做何感想,場中各學派的文人、不懂好壞的百姓,現在心裡卻是另一番計較:
這老頭說得對,憑什麼你們就想一統儒教?
程頤、程顥剛剛授了兩個時辰的學,面上早就現出疲憊。
此時對視一眼,無波無瀾,倒是誰也不想開口搭言,只是禮貌地看著那老者,意為:有什麼話,接著說完。
老儒也的確還沒說完,或者說,這只是開了個頭,殺招還在後面呢。
“是聞.”
“二十年前,癲王唐子浩將究學整儒之務交於二位,只提一求。”
說到這裡,老拉略有停頓,望向全場。
就見,不光百姓被其吸引,那些二程的腦殘粉此時也有意動,不由暗鬆口氣。
“求索!”
老儒放聲大喊,“癲王只提一點,讓臺上這二位求索千年儒道,在萬民中點燃‘求索’的種子!”
“求索!!”
老儒又道一聲”求索“。
“此為我皇宋過去三十年,龍騰天下之根本!”
“此為我皇宋,經久不衰之不二法門!”
一指宣德樓前,那塊斷掉的太祖誓碑。
“此為.唐公離朝,留給後世,最後一件珍寶!”
“然!!!”
老者雙目圓瞪,猛指二程。
“適才聽二位先生布道究學,雖才氣深長、氣派恢宏,將千年儒道、歷代聖賢之說通知通解,不愧名儒之風。”
“然,求索何在?”
二程究學半日,卻沒提一句求索之言,甚至連求索之意都沒半分,這就是唐公所託?
唬弄人啊?
“哼!”老儒冷哼一聲。
“敢問二位!!”
“既然連唐公之‘求索’二字都未達到,又有何顏面皇城佈道?”
“欺世.盜、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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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靠!!”
臺上的二程是何表情且先不說,一邊的王韶就已經炸了。
“這,這老貨怎麼什麼都知道,怎麼抓得這麼準?”
不但知道唐奕所託付的“求索”二字,且從這兩個時辰裡就聽出二程之說沒有求索?
王子純這暴脾氣可是一點沒變,奶奶的!和我們觀瀾的人比嘴皮子是吧?
上前一步,“待吾與之辯上一辯!”
“等等!”章惇此時卻是出奇的冷靜。
“好像有點不對勁兒啊?”
“嗯?”眾人一怔。
“有何不對?”
章惇擰眉頭,“這老頭兒看著這麼眼熟呢?”
“眼熟?”
眾人把目光定在那老者身上,還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可章惇就是看著眼熟,而且越看越覺得不是在哪兒見過,就是和某人長的有點像。
“這人是什麼來頭?”
“不知道。”
觀瀾這夥兒人要麼位高權重,要麼鎮守一方,最不濟那也是個風月班頭、花下才郎,誰關心這些爭來鬥去的民間學派啊?
疑惑之時,倒是程頤為大夥解了惑。
緩緩一禮:“敢問這麼先生,尊姓大名?”
老儒也屬光棍,無有遮掩,“西北新學,文昌興!”
“嗨!!”
觀瀾諸人無不絕倒,還真特麼是“熟人”啊!
文昌興何許人也?
介休文氏大儒啊!
西北新學更是當世數得上數的學派,文昌興那是開山鼻祖。
而且,這個文昌興還有一個身份——文扒皮的遠房弟弟。
難怪章惇看著眼熟,仔細端詳,可不和他那個頂頭上司文扒皮有幾分神似嘛。
“什麼情況?”
蘇軾一臉的便秘,寫詩弄詞泡花魁,蘇小軾是一把好手。可是論起朝堂上這些歪歪繞來,他還真就轉不過來。
文彥博的弟弟來砸場子,肯定不是那麼簡單。但到底怎麼個不簡單來,蘇仙卻是想不通了。
王韶也有點懵,“這這是來幹嘛的?”
文昌興說的是砸場子的話,可若加上文彥博這一層關係,那就說不準了。
文扒皮多精明一個人,會讓他弟弟來砸唐奕的場子?
怎地?怕退休生活不夠精彩是吧?
可是
“子厚!”王韶看向章惇。
“文相公屬你瞭解,他這是意欲何為?”
“問我?”章惇一立眉頭,“我問誰去?”
說實話,要不是這個文昌興,章惇也沒發現,二程怎麼沒提“求索”?
仔細回想了一遍,真沒提!
那沒提,也就是沒加進去。
沒加進去,你回京臭顯擺什麼?這不就是找打臉呢嗎?
見臺下已有騷動,顯然文昌興的質問起了作用。
“要壞事兒啊”
“文昌興不會真的是來砸場子的吧?”
眼看就要控制不住,觀瀾諸人一面絞盡腦汁想著怎麼幫二程解圍,一面熱切地看向程頤、程顥兩兄弟。
心說:求索呢?趕緊拿出來吧!再不上場,就真演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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