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嵇昀特地帶了李萱送他的玉壎,盤算著李克用寵溺愛女,為達成使命,他到了這裡第一個要求見的便是李萱。沙陀城的街道上,形形色色地人物來往經過,不同面板、髮色、瞳色的人繁雜交錯,做生意者販賣的商品也是千奇百怪、囊括東西,有突厥的駿馬、烏茲的鐵器、西夜國的羊脂玉、拂菻國的法藍彩...人頭攢動,摩肩接踵,直看得江小雨應接不暇,這裡雖比不上盛唐時期的長安城,但在此兵荒馬亂的時節,這裡無異於洪水中的礁島、沙丘上的綠洲。
這座不大的方城中央,有一座中西合璧的建築,外面看是黃白相間的石條壘砌的高牆,類似西方城堡的半球形穹頂即便是遠處街市也一望可見,在午間清朗的陽光下熠熠生輝,這裡便是沙陀族主李克用居住的大宮。嵇昀徑直來到宮外,只見兩扇銀漆大門比田令孜的府宅還要排場,上面鑲嵌兩隻燦閃閃的睚眥獸面門環,竟都是純金打就。要知道,照中原習俗,貴族家庭門環上的獸面一般都是所謂的“椒圖”,椒圖傳說為龍之第九子,好僻靜,能鎮邪庇戶;而從未有人會把睚眥形象樹立門首,睚眥相傳為龍的第二子,剛烈好勇,中國古人只會將其用在兵器吞口處。以睚眥裝點門面,只能說這家主人要麼是貪鬥弒殺的狠人,要麼便只是淺見寡聞、純屬誤用了。
嵇昀只敲了一聲,大門便開了,彷彿裡面的人早就等候著似的。門房裡轉出一個彪漢,詢問嵇昀來路。嵇昀答道:“我們從南邊來的,是李萱小姐的朋友。”彪漢睜大一雙圓溜溜的眼睛,上下打量著二人,直到嵇昀從懷裡取出玉壎,彪漢驚道:“你等等!”接過玉壎一溜煙跑進宅子去了。嵇昀在大門外等了一陣又一陣,總不見裡面回話,心道:“我只說是李萱的朋友,沒透露是楊郡王差遣來的。即便裡面人真不歡迎唐使,也沒道理把我們拒之門外...”於是又待敲門,偏這時,大門豁然開了,閃出一隊士兵,左右分列站立。彪漢從中間閃出,衝嵇昀一招手:“請進!”
沙陀士兵腰跨彎刀,弓箭隨身,一個個闊面長鼻、如狼似虎,嵇昀暗暗稱奇。彪漢領著他倆進了大宅,會客廳茶水已經備好,只是空空蕩蕩不見來人。彪漢嘴上招呼二人坐下,眼神裡卻透著一絲不滿,只是嵇昀心裡盤算著待會見了李萱如何說話,全沒有將彪漢的異樣瞧在眼裡,更沒注意到是,在頭頂的閣樓裡,一雙詭異的眼睛正在直勾勾地盯著他們。
“你說的這個李小姐果真是住在這個皇宮裡的?”江小雨被大宮內的雍容華貴震驚到了,久久不敢相信。嵇昀笑道:“這比起大唐的皇宮來,可是差得遠呢。”江小雨聞言突然默不作聲,嵇昀見她有些陰鬱,以為她又念及進宮被阻的事而難過,便想安慰幾句,誰知她卻搖了搖頭:“早知道到了沙陀應有盡有,就不該留著這些個木薯了。”沒有吃完的木薯她捨不得扔,兀自背在貼身的包袱裡。
“別的不敢說,對於吃喝,李家兄妹必不會吝嗇。”嵇昀正說著話,門口響起了腳步聲。
“李萱?不對...”腳步聲沉重,嵇昀聽出來人即便沒有二百斤,肯定也相去不多。
“李堡主說了,沙陀族的馬刀從不會劈向客人,除非他們是欺上門的野狗。”伴著粗沉的嗓音,門口出現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頭上攢著髮髻,腰間插著拂塵,是個道士打扮。
胖道長一進門,眼睛就盯住江小雨不放,徑直走到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來。嵇昀看他面色棕黑、體態圓肥,幾縷黃色鬍鬚稀疏紛亂,既然是道教中人,便起身行了揖禮。胖道士無動於衷,兀自端起桌上的茶水,往嘴裡灌了一口。他一面緩慢吞嚥著,一面伸手指了指二人邊上的茶杯。嵇昀舉起茶水稍表回應,遞到嘴邊輕呷了一口。
“怎麼還帶了個妞來?”
胖道士滿口市儈,嵇昀大失所望,只見道士的眼光在江小雨身上不斷遊走,嵇昀立馬起身把江小雨擋在身後,道:“她瘦瘦小小無甚好看,你這麼喜歡盯著人看那乾脆把我給你看好了。”
胖道士被揭短,瞪起圓眼,啐道:“你們怕不是沒做過功課,沙陀堡不是你們隨意進出的地方。”手下的茶杯被翻倒在地,脆生生地碎了,值此嘩啦一聲,屋裡屋外,衝出好多人來。各持彎刀,兇色相向。
江小雨被嚇得緊緊抓住嵇昀的衣袖,嵇昀頭上也是一片雲山霧罩:“難不成又是李萱的鬼把戲?”胖道士臉上筋肉橫跳,惡狠狠道:“李堡主可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兒,識相的把人送回來,不然的話,把你的妞兒扒光洗淨剁碎了,做肉餅!”
嵇昀聽話氣得咬牙切齒,雖然胖道士話中尚有許多疑惑未解的地方,但不管如何,他最後這句話無禮之極,著實難叫人按得下火氣。當即虎目一翻,劍眉如掃,唬得眾人連番後退。只有胖道士一臉訕然,嘴角微揚,怪笑道:“真不知死,等嘗過了毒蟲噬腦的痛苦,看你還敢不敢這樣和我說話!”
嵇昀微怔,注意到眼前的那杯濃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