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腸天音在她眼中不過是雕蟲小技,況且此刻的她歷經雷劫洗禮,手持伏羲琴,再等這天劫一過,無論孤風嶺來多少人,都是送死。
一念及此,天狐望著天上巨斧,在伏羲琴的轟擊之下出現了一絲裂痕,她目中有幾分輕狂之色,冷笑道:“來吧!”
巨斧悍然下落,透過雲端才緩緩看得清這天劫巨斧的全貌。原先不過只是探出了斧刃,而此刻這巨斧已無法用遮天蔽日形容,寰宇之中的龐大能量此刻匯聚在孤風嶺,朝著這千年天狐斬落。
天狐舉著伏羲琴,毅然衝向那命運的利刃!
與此同時,轉輪洞中的卓芸矜氣息在這一刻忽然萎靡,她身前的琴絃在不停顫動中斷了兩根,就在伏羲琴的琴聲響起時,斷腸天音彷彿受到上位者的碾壓音序錯亂,隨後戛然而止,她的嬌軀一震,從圓臺上跌落下來。
姚經城快步上前扶起,才發現她為了彈奏斷腸天音,此時已耗費了所有內力,更恐怖的是靈海乾涸,五臟六腑都已受音波反噬被震碎了......
甚而肝腸寸斷!
在姚經城懷中的卓芸矜此時嘴角鮮血直流,卻是在看著一旁的鬼雲:“我......沒能創傷天狐,她的修為,以及伏羲琴的威能......都遠不是我能比擬的,但是,我知道你有辦法能算出音波共振的位置,搶奪之事,便不是我能夠幫得上你的了,只願......只願你履行承諾,把經城還給我,可以嗎?鬼雲......尊者。”
鬼雲此時眼神有些詫異,道:“你早知道我的身份?”
卓芸矜:“兩皇......五劍......七尊者,唯有通曉鬼算之術的那一位,能在這轉輪洞中設下算盤,不是你,還能有誰呢?”
鬼雲道:“那你還要幫我?”
卓芸矜望著天空,悽慘一笑:“我早想過,北國兩政之爭,於我這個邊荒野人來說,也沒什麼分別,我只想與經城一起......其他的,又有什麼所謂呢?”
鬼雲看著眼前痴情女子,又看了姚經城一眼,嘆了口氣,道:“以我身份,必定是言出法隨,只是你未告訴我斷腸天音竟會給你帶來如此嚴重的創傷,此刻別說是我,就算平州的神醫鶴千歲也救不了你,你或許該問問,你眼前那個人的意願啊......”
卓芸矜得到應諾,嘴角滿足地上揚了,她自信而開懷地望向姚經城,她心中,當然不相信這個男子此時會食言。
“卓芸矜......”姚經城面無表情,感知著她身上的創傷,似乎毫無憐惜之心,面目如鐵,說道:“我還有未竟之事,不能與你走了。”
這一刻,她的世界是慘白的。
這一刻,眼前所有的想象如同刻刀,在她支離破碎的身體上施加更多痛楚。
“你……你說什麼?”
……
洞外的夜千塵登時感到渾身一鬆,穴位全解了。
解禁時間還沒到,那麼只能說明點穴之人出事了!
“天河!姚經城!!”
夜千塵狠狠地喊出這兩個名字後,直衝衝地往洞內衝了進去,他兩眼通紅,暮淵劍瞬間出鞘,紅黑色的光芒閃過,一路晃滅了洞壁兩旁的燭火,氣勢洶湧如猛獸一般,殺意在沸騰!
他不管那兩個人的修為比他高多少,此時,他只是一個想要保護珍愛之人的憤怒少年!
轉輪洞內紅黑光忙飛灑,四處傾斜而來,洞內的甬道並不太長,只在幾個呼吸之間,夜千塵就衝到了盆地中央。
但是眼前已不見姚經城和鬼雲的身影,只剩下那個圓臺下,睡在血泊中的可憐女子。
砰!!
夜千塵雙手一軟,暮源劍應聲落地。
他緩緩地朝前走去,每走一步,他都告訴自已一遍,這不是真的。
可那鮮血如此驚心動魄,那氣息萎靡至極的卓雲矜,眼裡的落寞和淒涼,又和這真切的荒蕪之地沒有任何區別。
胖子從未覺得自己的身軀如此沉重,他盡力平息心傷,半跪在卓芸矜跟前,不敢碰她,因為他知道,她根骨全被斷腸天音的反噬震碎,一身地境修為早蕩然無存,稍有動作,或許就是不可逆轉的損害。
胖子只能運功懷抱真氣,一絲一縷地為卓雲矜傳輸過去,不敢太快,生怕無法為她接通斷去的經脈。
“你還是喜歡做一些多餘的事情……從來都是這樣。”卓雲矜躺在地上,沒有去看胖子一眼。
“你不也是,又比我好到哪去?”夜千塵強忍淚水。
看著天上的雲層,卓雲矜眼裡似乎也隨著風吹過,不停變換著倒映眼眸的景象。忽然之間,她覺得好累好累。
“我不想讓任何人看到,我死得這麼難看。”良久,她輕聲道。
“我不會讓你死。”
“千塵。”
“不會讓你死……”
“不用為我耗費內功了……”
“你不能死!”夜千塵忽然失控,淚如雨下,低聲嘶吼道:“就聽我一次不行嗎!”
胖子的內力可以暫時連線卓雲矜的經脈,但卻沒能壓制她體內的致命傷。卓雲矜此時只能勉力抬起手,輕輕拭去胖子臉頰的淚水,說道:“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到這個地方來,以前聽你說過……你想要去遠遊,可我註定不是你身邊的人,或許……或許來世能遇見,我會死心塌地為你一個人彈琴……可是這一生,我已經……千塵,你既已出發,就忘掉最初的風景吧,這樣你才能到更遠的地方。”
夜千塵雙眼空洞,彷彿沒有聽到她說的任何話。
卓雲矜從懷中拿出一株花,他望著夜千塵道:“幫我隨便找個地方,種回去吧……雖說……是他送我的最後一份禮物,但我不忍心帶著這朵花隨我而去……”
夜千塵看著這株紫紅色的花,想起之前自己曾踩毀過一朵同類的花,覺得有些諷刺,於是道:“你可知虞美人的花語是什麼?”
“是虛偽的愛意麼……”卓雲矜雖然這麼說,但眼中望著這朵花,仍掩蓋不了那幸福的笑顏:“可他是不知道的,我權當這是他的一份心意,便不在乎什麼花語了……”
“可他最終還是走了。”
“是啊,他最終還是走了……”
夜千塵停止輸送內力,卓雲矜的經脈有所好轉,卻仍必死無疑,他此時慢慢將她扶起,但發抖的雙手卻無法平靜。
“其實我們很像,但是你比我更幸運,你或許不知道,有另外一個女子真的很在乎你,在你離開北國這段時間,她不惜放棄所有身份尊嚴,也要四處打聽你的下落。”
夜千塵並不知道她嘴裡的人是誰,在此時他什麼也不想知道,輕聲問道:“我從前,是不是給你帶來了很多困擾?”
卓雲矜搖搖頭:“不,其實我很跟你說一聲,謝謝......我根本不討厭你,相反你是那些年中真心待我的唯一一個人,我對你只有虧欠,卻無從償還。對不起……”
夜千塵偏過頭去。
“千塵,我一直覺得你跟其他孩子不一樣,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很多成人才有的感傷,後來我才明白,你的年齡其實並不像表面那樣只有十四歲的,有時候我甚至認為,如果沒有他,我會不可遏制的愛上你呢……”卓雲矜道。
夜千塵站起身來,目光輕柔地看著她:“你別說話了,我會帶你回去。”
卓雲矜莞爾一笑:“謝謝你,千塵,可我知道自己的身體情況。你曾說過我這一生也無法突破地境,其實你說的沒錯,但我就是不甘心,透過修煉禁術強行提升修為,為了能幫到他,但……我在此之前從未想過他竟會是天河派去風月劍派多年的內應……可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我就算今天沒有彈這曲斷腸天音,其實也活不了多久了……只是心中一直想在餘留不多的時日陪在他身邊,我也清楚,他心裡已經愛上了那個……非常在乎你的人,這或許是上天對我的懲罰,我終究……會因自己的愚蠢偏執而死,但你知道嗎?我不後悔。”
看著夜千塵沉默不語,她又再次笑道:“不要這樣啦,其實我挺開心的,我一直在找一種方式讓自己解脫,現在想想,這不是最好的結果嗎?只是千塵啊……我從沒求過你,這次,你就答應我一件事吧……”
“什麼事?”
卓雲矜低頭看著虞美人花,恍惚間似乎回到了八年前,在風月劍派的山門那場初遇。
“你能不能……放過他……”
夜千塵沉默不語,未作應諾,心中也不知是憤怒還是悲切。只一字一句問道:“即便如此,你也還是愛他?”
“即便如此,我也還是愛他。”卓雲矜的聲音越來越小。
夜千塵一直在流的淚水此時忽然停了,他終於知道這個曾在兒童年代用琴聲給予自己溫柔的女子,似乎真的要走了……
“千塵,在那片懸崖下,還有一個被牽連進來的無辜人,你記得去救救他,然後找一個風大的地方……把我忘了吧……”
夜千塵全身一震,原本以為已經流乾的淚水再次湧出,他一把抱住女子綿軟無力的身體,失聲痛哭道:“芸矜……我還有好多、好多話沒有對你說啊……你還記得……你還記得那片花海嗎?我們回、回去好不好?我不想遠遊了,我……我真是好喜歡你,你再為我彈琴好不好……我有好多、好多好多錢,我們也可以到一個沒有人打擾的地方,我會等你……等你慢慢把他忘記的……我是夜府的唯一嫡傳,我總有辦法治好你身體的隱疾,你相信我,相信我好不好……”
卓芸矜無力地為他擦去淚水:“夜府的嫡傳,怎能為我這樣一個女子哭成這樣,千塵......很抱歉,我不能再彈琴了,我也不想再彈琴了......你不要為我落淚,不值得。”
夜千塵卻把她抱得更緊:“不!對、對......不彈琴了,我可以教你畫畫,我幫你、我幫你解決禁術的後遺症,你不會死的,你會活很久很久,我能做到,你不能睡啊!”
卓芸矜被他摟得不禁輕聲咳嗽起來,卻吐出了鮮血灑在夜千塵衣服上,她勉力想要用手去為他擦,卻怎麼也擦不乾淨。
“千塵......你的力氣真的好大啊。”
胖子一驚,才意識到自己抱太緊,連忙鬆手,就要扇自己一巴掌,卻被卓芸矜伸手攔下,只是她聲音已幾乎不可聞。
“你畫畫這麼醜,還是再練練,若我來世能夠找到你,你要成為全北國......不,全世界最厲害的畫師,那時候再來教我,好不好?咳咳......”
“不要來世!我現在就教你!別留下我......”
“你以後一定不要這麼傻啊,那個人雖然冰冷可惡,但......你若繼續這樣她也會為你操碎心的......”
夜千塵瘋狂搖著頭:“誰啊!卓芸矜你不要再說這些不著邊際的話了......”
“傻瓜,你真的不知道麼?她是墨......”
話語未盡,女子倒入夜千塵懷中,那為他擦淚的手,再也抬不起來了。
夜千塵不停搖著頭,彷彿一個沒有靈魂的人,目光呆滯地看著前方,麻木地抱著這個瀕死的女子,嘴裡不停說著他們過去的種種,從洛神湖畔的初識,一直說到花海的夜談......最後,胖子已語無倫次,哽咽顫抖,卻還在不停地說。
風雲遊過,沒有因為他的傷心停留,夜千塵懷中的女子,也逐漸聽不清他的哭聲和話語,終於在風止雲散之時,永遠閉上了雙眼。
這荒謬的一生就這樣結束吧,再見了,這糟糕的世界和我並不完美的愛人。
再見了,洛神湖畔還有......那片溫柔的花海。
再見了……世上最好最好的千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