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很害怕,三張臉三個腦袋,足足六重人格,四個心臟。在被煉製而成的那天,也是它一切痛苦的開始。它不知道自己這個合成的身體聚集了多少人的怨念,只是依稀留有他們每個人生前的記憶,但那些記憶都是絕望的一面。
這些負面情緒可以讓它擁有強大的力量,製造它的那個人說:你只要按照我的指引,去殺戮,去吞噬生靈,方能減輕痛苦。
怪物知道這是假話,因為在透過不斷摧毀生命的過程中,他感受到的只是越來越痛苦,越痛苦越強大,越強大越嗜血。
眼前這個來自寒山寺的小和尚,全身迸發金光。金光如雨,溫暖地灑在自己身上。但是生而以怨恨、血肉為食的它,在這種神聖高潔的光芒下顯得有些侷促。
我不需要,誰也別想渡我!
它惡狠狠地想道。
但是眼前的若心雙眸何等清明,光是眼神便足以焚燒怪物的軀體。但他沒有那麼做,而是以洗滌塵埃佛光,普照著這個可憐的犧牲品。
怪物無從抵抗,漸漸地,他有些沉浸於此了。它開始不明白世上怎麼會有如此純潔的光芒,這個光頭的人類小孩,明明遠比其他四人弱小,但自己面對他時卻有種甘願俯首的感覺。
從沒人讓它有過這種感覺。
他好親和啊。
如果可以,好想摸摸他的臉。
這張人世間最純澈的臉。
“可以。”
若心彷彿能聽見它內心的聲音。
他竟能聽見我內心聲音?
於是怪物不自覺地伸出其中一隻手。
夜千塵望著這一幕,忽然大喊:“住手!”
怪物被嚇了一跳,旋即沉浸的六隻眼睛忽然又兇惡起來。
胖子提起暮淵箭步向前,一劍斬去!這一劍是他最高修為,黑紅色的匹練猶如瀑布。怪物反應不及,那伸出去的雙手被暮淵斬落,黑血噴出,怪物哀嚎不已。夜千塵擋在若心面前,揮動著暮淵劍,又在怪物身上留下數道傷口,但怪物此時痛的不是身體,是心臟。
好可惜,就差一點。
若心慌忙大喊:“住手!”
夜千塵一個橫掃,逼退了怪物。轉身朝若心怒道:“你好好看看這是個什麼東西!”
說罷,速度奇快地連人帶劍,如同離弦之箭般向前衝了出去。但又並非一去不回,與怪物擦身而過後,身體停在怪物身後大概六尺之地。
在一剎那間,胖子所過之處的地面上,有一道深痕。
而後無數的劍氣光線如同蛛網密佈,不斷落在怪物身上,月陌霓三人望著這一幕皆是駭然,他們不知道在這個瞬間夜千塵到底揮出了多少劍。但那怪物身上細細的血絲至少上百道,傷口沒有像之前一樣噴濺出血來,因為胖子的速度太快,暮淵太鋒利,血還沒來得及流出,怪物的身體已經支離破碎。在它那三個頭六雙充滿驚恐的眼睛下,整個身體變成一塊塊碎片,掉落地上。
“這是什麼劍法?”卓般若問道。
月陌霓與水一容皆是搖頭不知。
雖說北國劍法納天下之精華,但夜千塵這一招她們確實聞所未聞。
這正是王黎所授的‘一念蒼茫’。
……
怪物的每一塊身體碎片飄出一個個亡靈。充滿幽怨的亡靈,在漫天呼號著,凝視著這個胖子滿是仇意。
“世上不是所有的東西都能被你度化的,它是巫族的一個容器,裝載著無數亡者魂魄,本身沒有任何意識,剛才若讓他碰到了,你也就變成它身體的一部分了。”夜千塵咬牙說道。
若心的眼神變回正常,佛光散去,似乎有些虛弱,但還是倔強地站立著,望著天上無數亡靈留下了淚水,雙手合十卻顫抖不已,啜泣的聲音連佛號都念不出來了。
水一容望著若心,心中不屑的想道:可笑的慈悲,無用的自我犧牲,任你是天生觀音相,又怎麼抵擋世間無數邪物?佛門沒落合情合理!
亡靈們在空中盤旋一陣,忽然洞穴深處傳來‘叮鈴叮鈴’的鈴鐺聲響,那些亡靈一個個便朝聲源處飄去。
夜千塵冷聲道:“追!”
水一容望著他不解道:“追?”
“這些亡靈毫無意識,定是有巫族人操控著,我猜那人一定是利用某些可以‘引魂’的手段,要招這些亡靈回去重複利用,如果我們不追上去找到那個巫人,那麼後面還會有更多麻煩。而且……這些為巫族所用的亡靈永世不得超生,我既然見了,就不能不管!”夜千塵沉聲道,面上的表情少見的沉重起來。
水一容有些驚訝,這番話如果是若心說出來也就罷了,但出這個紈絝的夜千塵口中,難免有些奇怪,於是皺眉道:“你年紀輕輕,居然知道冥冥中有輪迴?”
月陌霓看了她一眼,道:“你最好是信他,要說對於天道的鑽研,夜府乃當世集大成者。”
“巫術也有研究?”
“有。”
“連招魂之法都有涉及?”
“有。”
“那玄學呢?”
“也有。”
“該不會天文地理、五行雜科,他夜府都……”
“都有。”
水一容面色奇怪地望著夜千塵,問道:“那在北國,夜府豈不是是最高學府?”
夜千塵:“不,最高學府是南潯的邕文院。”
水一容:“可這麼一比起來,明顯夜府涵蓋更廣,知識更多啊。”
夜千塵傲然道:“那是自然,但我們不做學問,自然也不算學府了。很多東西我爺爺說是不外傳的,甚至府內都不傳,就我一個人知道,哈哈哈。”
月陌霓望著飄遠的亡靈,幽幽道:“再不追去,就要追不上了。”
胖子才反應過來,一把抱起還在擦眼淚的若心飛奔而去,月陌霓三人緊隨其後。
鈴鐺的聲響還時不時會響起,這些亡靈的眼神空洞茫然,彷彿只有那鈴鐺能夠牽動他們的遊魂。夜千塵細細觀察,這半空的亡靈少說也有上百個,那就是上百條人命了。若都是巫族之人利用引魂手段招來的也就罷了,就怕他是為了湊夠數量,不惜殺生……
胖子不敢再想,追了一段後,他看了一眼若心,居然已經睡過去了,眼角兀自掛著淚痕,看來這天生觀音相一顯,對他的消耗是巨大的。
隨著五人不斷深入,鈴鐺聲響越來越大了。夜千塵幾度感覺這鈴鐺聲已近在咫尺了,但仍不見引魂之人,而那些亡靈們也絲毫沒有停下來的跡象。
他不禁有些心悸,雖說巫術必然有法可破,但不見得自己能夠做到,而能同時操縱上百個亡靈的巫師……
“我有一個問題要問你們。”夜千塵忽然道。
“什麼問題?”
夜千塵沉默片刻,隨後深深望著水一容與月陌霓,道:“我知道你們在來到平州之前是死對頭,操縱亡靈之人或許巫術高強,到時候你們……能傾力合作嗎?”說道這裡,他又停頓許久,最後問道:“你們,真的有心救平州的人嗎?”
水一容面色有些異樣,但在昏暗的環境看不清楚。她當然不會明說如果不是因為伏羲琴,自己根本不會出現在平州。於是反問道:“夜公子是怕我們心裡有別的目標,面對那個巫師會有所保留嗎?”
夜千塵直言道:“對,而且你怎麼看也不像善良的人,我需要確定你的立場,給自己一條退路。”
水一容倒也不惱,反而輕笑道:“你放心好了,不管我心思再多,也不會傻到去害一個夜府的少府主,那個巫師我倒想會會,但如你所說,我確實不是一個善良的人。倘若真大難臨頭,就靠各自的本事活命咯。”
夜千塵點點頭,又朝月陌霓問道:“你呢?”
月陌霓沒有看他,只是淡淡道:“平州與我無干,但師尊給我的命令是伏妖,我便會照做。”
胖子這才放下了心裡的石頭,好歹她們暫時還是能合作的,這樣一來自己也不必單獨面對那個神秘的巫師。而水一容聽了月陌霓的話後則是在心底冷笑:臭婊子,我信你才有鬼!你那個師尊給的命令僅僅是伏妖這麼簡單?她要是對伏羲琴都沒想法那才有鬼!
洞穴前頭開始有光,但卻是極其詭異的紅光。四壁逐漸擴大,眾人都以為那亮光就是洞穴盡頭。鈴鐺聲此時反而小了,夜千塵等人加快速度,那紅光在各人眼前逐漸放大,一個圓臺映入眼簾,最前面的胖子卻忽然停下來,並伸手攔住了卓般若與二女。
原來他們腳下再往前數米,已經沒了去路。一條深溝橫跨在眾人面前,他們已經無法想象自己所在之處是地下多深的地方了,此處居然還有一道深淵,並且這道深淵看著更加恐怖。無數哀嚎聲從深淵傳出,比之修羅地獄也相去有限。再抬頭看,是無限廣大的山壁空間,千百個洞穴在山壁上,應該便是連通外面那些山洞的。再看那個圓臺,直徑約莫百米,龐大無匹,其上刻著無數巫族咒文,零星有幾個咒文泛著詭異的紅光。
那些亡靈們陸續墜入深淵中去,發出陣陣高昂的呼號,彷彿那不知名的黑暗深處,是它們最好的歸宿。再聽底下傳來的那些聲音,胖子根本無法想象深淵中到底存在多少亡靈。
“羅剎島,飄仙殿。修為還不錯,但你們兩個居然會一起到這裡來,真是叫人奇怪啊。”
周圍響起一道空靈的蒼老男聲,山壁的高空緩慢降落下來一人,此人全身包裹在黑袍中,右手握著一根巫術法杖,圍帽中依稀閃爍著紅色眸光。
夜千塵定定看著那根法杖,道:“果然是巫族人!”
黑袍人沒有理會胖子,而是看了一眼他懷中的若心,淡然道:“原本我還忌憚這個小和尚,但從剛才他的表現來看,體內的觀音相併沒有完全覺醒,如此一來,你們還敢追到這裡,豈非自尋死路?”
月陌霓冷聲道:“就憑你?”
黑袍人:“若是在外面,單打獨鬥我或許真未必是仙子您的對手,但這裡是屬於我的領域——萬鬼窟!你一個不染凡塵的仙女,即來此處,便將聖潔留下罷!吾將以你之血,祭鬼神!”
月陌霓冷哼一聲,不屑與他廢話。周圍緩緩凝聚七朵玉蓮,將那紅光掩下去了一半。
水一容也握緊了玉劍,與卓般若站在一起。卓般若將那巨柱抱緊,蓄勢待發。夜千塵拍了拍若心的臉,這小和尚居然還發出輕微的鼻鼾,半點沒有醒過來的意思。
真能睡,這樣老子怎麼放開手腳?胖子心想。
水一容忽然想起什麼,朝夜千塵喊道:“捏碎同光石!”
胖子差點忘記這茬,隨即從懷裡掏出已經完全失去光澤的同光石,手指剛欲用力,卻被一陣顛簸晃得自己腳下站立不穩,同光石從手裡脫落,掉下了深淵。
“想召集救兵?晚了!”
黑袍人森然道。只見他揮舞著法杖,口中不停唸叨著巫族咒語,周圍山體開始震顫,無數落石掉下。
胖子站立不穩,一手將暮淵從背後劍鞘拔出,一手緊緊摟抱著若心,左搖右晃。忽然迎面撲來一個鬼影,原來是黑袍人已然出手。水一容橫跳到夜千塵身前,揮動玉劍,將那鬼影從天靈蓋向下切成兩邊,化成黑煙散去。隨後道:“你帶著這小和尚,折返回去通知賀守仁。那個巫師不簡單,我們三人對付,卓師弟!”
卓般若會意,跟著水一容高高躍了出去,衝向巫師所在的圓臺之上。月陌霓操控著玉蓮,腳下又生出一朵,飄身而起,雙手結印,背後七朵玉蓮光芒綻放,一一向那黑袍人飄去。
夜千塵剛欲回頭,沒想到腳下顫抖得更為厲害,幾塊巨石轟隆滾落,直接將他們來路的洞口堵上。
“好傢伙,這下回都回不去了。”夜千塵欲哭無淚,在腳下方寸之地左右閃動,躲避著落石。
圓臺那邊,水一容手持玉劍向黑袍人追去,但被拔地而起的幾個鬼影纏住,她劍法高絕,三下五除二便將那鬼影盡數切成黑煙。但這波解決了,地上又再次生出更多鬼影,層見疊出,煩不勝煩,修為高深如她也被纏住了。而卓般若倒是輕鬆些,他那巨柱一旦施展起來足可以一當百,空氣中都帶有呼呼風聲,其中蘊含的力道難以想象。往往一砸下去,就是四五個鬼影被震散了。
月陌霓在空中與黑袍人對峙著,兩人在漫天的落石之間來回穿梭,月陌霓身法飄然,七朵玉蓮始終鎖定著黑袍人,但後者那法杖每每閃出一道紅光,那玉蓮的光芒就弱幾分。夜千塵看在眼裡,心中大叫不妙!他的巫術,竟對月陌霓的仙道術有剋制作用。
隨著黑袍人的法杖閃出紅光的次數增加,那七朵玉蓮已經墜落了四朵,月陌霓柳眉緊皺,輕紗遮住了她的面孔,所以此時胖子看不出來她有多吃力。
這個黑袍人無論在修為、功法、力量上,都是遜色於月陌霓的,但是他手中的法杖太過詭異。月陌霓眼生一冷,忽然加快速度,瞬間貼近黑袍人,伸出玉手就要奪取那法杖。黑袍人發出一聲驚呼,立刻用最快的語速唸了一串咒文,法杖泛起紅光,待月陌霓的手觸到時,法杖的紅光大盛,一閃之下灼傷了她的面板,月陌霓吃痛後退,抬起手來一看,傷口處竟有一個骷髏印記。
“天真!你身上的玉女氣息對這‘招魂幡’最是懼怕,居然還妄想奪走?”黑袍人道。
月陌霓一驚,他手中的原來是驅馭萬鬼的招魂幡,能源源不斷地藉助亡靈之力!她看了一眼腳下深淵中的無數亡靈,心想倘若自己不盡快解決此人,恐怕要在這裡被他磨死了。於是袖中纏情絲瞬間飛出,這次卻不是纏繞,而是換成由八個方位向黑袍人抽打過去。
那黑袍人一驚,感受到纏情絲附帶的恐怖修為,沒成想她如此厲害,當下不敢分心,揮舞著招魂幡喚出八個鬼影,一一為他擋下纏情絲,在擋下了七個方向後,最後一下卻來不及,背後硬生生被月陌霓擊中,纏情絲抽打的鞭痕在他身上冒出淡淡白煙,黑袍人咬牙切齒,趕忙又喚出數十個鬼影,源源不斷地朝月陌霓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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