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下!”嶽甫眼尖,立刻伸手阻止。他都不敢靠陸子岡太近,生怕對方手一抖就把那玉佩扔進青銅甕中。
“哦?為什麼要等一下呢?”陸子岡歪著頭,一臉淡然,“這塊子辰佩是鏤雕技法,琢工精細,層次複雜,手法獨特。而且龍的頭部長窄,眼形細長,上唇薄而長,唇尖上挑,龍頸與肩處似有一道陰刻粗線相隔,腿部上端似有火焰紋,龍尾似蛇尾,三趾足。透過雕琢的工藝和龍形態的特徵,明顯地可以判斷出這枚玉佩是宋朝時期的工藝。”
“怎麼會這麼巧呢?正好有兩塊子辰佩,而且我面前就站著一位宋朝人。”陸子岡勾唇笑了笑,但眼中卻毫無溫度。“我猜,是嶽兄弟你方才抓捕赫連的時候,目睹了他和同夥之間的交接,你並沒有阻止他,而是趁機把身上的子辰佩與我失竊的信物交換了一下。嶽兄弟你的身手足以做到無聲無息不被人發覺,而赫連的同夥可能知道這是枚子辰佩,倉促之下也來不及多想。”
“而且更妙的是,你以物易物,這並不算是違反了天光墟的法則。咯,應該算是鑽了漏洞吧。”
“子辰佩保平安,十二歲除去平安鎖之後,一般條件好的家庭都會給孩童一塊子辰佩隨身佩戴。”陸子岡把手中的子辰佩摩挲了兩下,評判道,“這是塊好玉,看光澤應該盤了至少六十年以上了。”
嶽甫在陸子岡說的時候,臉色一變再變,最後終於恢復了平靜。
“甫兒,來,不要怕。”
僅僅四歲的嶽甫,看著身帶木枷蓬頭垢面滿身是血的年輕男人,幾乎認不出來那是他曾經英明神武的父親。
臨安的鬧市街頭,成千上萬的民眾自發地聚集起來,卻詭異地寂靜無聲,只有壓抑的抽泣間歇地響起。那道道指責的目光如凌遲在身,讓推搡著年輕男子的劊子手感到壓力十足,也沒勇氣阻止對方的舉動。
罷了,反正又不是要劫法場,晚點時間上路也沒什麼。
被孃親推著向前走了幾步,嶽甫握緊了小小的拳頭,咬著牙一步步走近刑臺,那木臺子已被成年累月堆積的血液染成了深黑色,透著一股令人作嘔的味道。
“父親……”嶽甫顫抖著喚道,他雖然年紀小,但也能從家人的表情和態度推斷出來一切。他們家相當於被整個軟禁在了府裡,那個總喜歡抱著他騎大馬的爺爺已經很久沒有回來了,昨晚奶奶大哭了一場就病倒了,連今日都沒能起得來身。他有種預感,今天是最後一次見到父親了。
“乖,父親去陪爺爺了,這個是岳家長孫的東西,父親本想能再多留一些時日,卻不曾想必須要給你了。”那年輕男子微微一笑,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的他,卻還是會在見到家人的時候內心酸楚。他把手中一直攥著的子辰佩遞給了還蹣跚學步的長子,眼中卻看著不遠處懷抱著不足一歲的幼子的妻,殷殷囑咐道:“我不想望子成龍,只想自己的兒子,按照自己的意願而活。”
嶽甫被劊子手無情地拉開,聽著母親撕心裂肺的哭喊,眼睜睜地看著血光漫天。
他沒有哭。
而是低著頭,看著自己一隻小手都無法攥緊的子辰佩,那上面還殘留著父親的鮮血,眼中凝聚著不符合他年紀的徹骨仇恨。
“原來,你早就知道了。所以才不會猶豫選哪邊的牌坊,因為只要我跟著你一起就可以。”也許是因為想起了幼時的記憶,嶽甫的神情又冷酷了幾分。
陸子岡高深莫測地點了點頭。好吧,他是不會告訴嶽甫,這枚子辰佩是他在執法處大堂等得閒極無聊的時候,從一條博美狗的口中用一顆水果糖換來的。哦,那條博美長得是有點奇怪,眉心那裡也不知道在什麼地方蹭了點青色的汙漬。
嶽甫從懷裡掏出那枚本屬於陸子岡的子辰佩,沉聲嘆道:“你手中的那枚子辰佩,是我祖父當年所佩,傳給了我父親,最後……傳給了我。”
知道嶽甫口中的祖父和父親,就是史書上大名鼎鼎的岳飛和岳雲,陸子岡的心情就難掩激動。不過他小心地把這份激動隱藏在心底,而是依舊平靜地說道:“那麼,我們現在怎麼辦?是交換過來,還是不換?當然,我要客觀地承認,現在是你的決定比較重要,我反正是打不過你的。”
“但是,有一點我要申明。”陸子岡晃了晃手中子辰佩,“不管我手裡的是哪個子辰佩,我都要把它丟進青銅甕中,這一點毋庸置疑。”
嶽甫緊握右拳,手背上都迸出了青筋,顯然陸子岡的這個提案讓他難以抉擇。
在交換子辰佩的那一剎那,他就想著在離開前一定要把他的那枚子辰佩找回來再離開天光墟。只是沒想到居然這麼快就被此人看穿,雖然走出天光墟早日為祖父和父親洗清冤屈非常重要,但他卻從未想過要把祖傳的子辰佩給搭進去。
那上面,還殘留著父親的血漬,正如同他心頭的仇恨,一日也沒有消磨。
父親的遺言雖然是不贊同他重蹈覆轍,或者把國仇家恨揹負在身上,但他的意願,就是如此。不過,這人說的一句話忽然湧上了他的心頭,讓他不禁一怔。
不管做任何事,不是成功就是失敗,都是百分之五十的機率,就算再思考選擇猶豫躊躇也是百分之五十的機率,何必浪費時間呢?
原來竟是這麼一回事嗎?
看來,他要學習的還很多呢……“我輸了。”嶽甫主動上前,把手中的子辰佩朝陸子岡遞了過去,“我們交換吧。”
陸子岡坦然地與之交換,反正天光墟有等價交換的法則,他倒不怕嶽甫這種時候出什麼暗招。失而復得的子辰佩落入掌心,陸子岡感慨地摩挲著上面的紋路,一會兒就要投入青銅甕了,他可要趕緊多摸兩下,等回去說不定還能自己刻個贗品留作紀念。
“嶽甫。”身後有人在喚他,嶽甫趕忙把手中的子辰佩放入懷中,之後才轉身與才到來的郭奉孝打招呼。
“你們果然在這一側,看來小弟弟拋硬幣選的還蠻準的嘛!”郭奉孝搖著扇子呵呵笑道,俊秀的面上那是春風得意至極。沒辦法,處心積慮地終於搭上了施夫人這條線,讓他走下一步棋的時候,更有發揮的餘地。
“那是起卦!簡直就是大材小用!問這種小事當然會準了!”湯遠嫌棄地甩開他的手,噔噔噔地跑到陸子岡身旁,把編好的同心結舉在手中給他看。“陸叔,一個好漂亮的阿姨幫我編好的哦!”
“真不錯,正好我的子辰佩那位嶽甫兄臺也幫我找回來了,如果順利的話,我們現在就可以回家了。”陸子岡一把抱起湯遠,讓他也能夠得到青銅甕。
嶽甫在陸子岡說話的時候,心虛地調開了視線,但也在心中感激對方沒有拆穿他的所作所為。而郭奉孝則看著他的反應,像是猜到了一切,臉上的笑意加深,手中的扇子搖得更快了一些。
陸子岡和湯遠同時把手中的信物投進青銅甕中,幽深的水面盪開了一圈圈漣漪,而就在漣漪泛開之後,就像是有光從水面透過來一樣,由弱及強,瞬間把他們都籠罩在了光明之中。
乍然間從極暗的地方看到光線,兩人都受不了地閉上了眼睛。等他們再次睜開時,就發現他們站在清晨的陽光中,周圍都是一地的廢棄物,偶爾晨風吹來,捲起地上的幾個塑膠袋在身邊飛舞而過。
“哎!你們兩個臭小子,跑到哪裡去了?手機也打不通!害我來來回回走了好幾遍!混賬!真是人老了眼花了不中用了,還以為在鬼市看到了老闆呢,結果一晃眼人也不見了。再一晃眼你們倆人也不見了!我還以為真見鬼了呢!”館長罵罵咧咧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比起天光墟如夢似幻的景象,簡直不能更真實。
在晨光升起的那一剎那,鬼市早就已經收攤了,留下了一地荒無人煙的廢墟,在晨光中蕭瑟無比。
“果然是天光墟啊……”陸子岡喃喃自語。
“我肚子餓了,要吃炸雞。”湯遠哼哼卿卿。
“炸雞你個頭啊!這就送你回家!可要和你家大人好好說道說道!”館長嗷嗷咆哮。
“求不要!先買炸雞!”湯遠悲催臉,不過心底卻喜滋滋的,覺得不虛此行。
在他的口袋中,不光躺著一條盤著身子睡得正香的小白蛇,還有一條新編好的中國結。
據那個施夫人說,這個中國結不是普通的繩結,而是子母結。
而這個子母結,也是個可以進出天光墟的信物。
同一時間,天光墟另一側的牌坊下。
老闆把手裡的秦半兩掏了出來,見扶蘇心不在焉,疑惑地轉過頭。
扶蘇一怔,隨即才從口袋裡把他的那一枚銅錢拿了出來,只是怕老闆發現他手背上的屍斑,並沒有像老闆一樣把手舉起來。
“還沒呆夠?”也許是因為事情辦得順利,老闆的心情還算不錯,笑著調侃道。
扶蘇勉強一笑:“這裡是個比較有趣的地方。”
“是書沒看夠吧?無妨,你想看什麼出去之後跟我說,我都默寫給你。”老闆以為自己猜到了扶蘇為何戀戀不捨,笑著說道。不過他的目光投往黑暗中燈火蜿蜒的天光墟,笑容也慢慢地收了起來。
“我還有很多這樣的秦半兩當進出的信物,也有洛書九星羅盤可以找得到鬼市的入口可是我很不喜歡來天光墟。”
“為何?”
“因為這裡遊逛的人,都是困獸。準確的說……”老闆的臉上劃過一抹莫名的悲哀,“準確地說,他們都是一個個遊魂而已。雖然活著,但某種程度上卻是已經死了。”
扶蘇沉默了半晌,用手指把手中的秦半兩彈入青銅甕中,銅錢發出了一聲細微的悶響,便沉沒在了黑沉的水中。
“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