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裡霧中,想要相問,卻見她俏立在崖頂風中,凝望浮雲明月,衣袖翻飛,長辮飄舞,猶如冰雪凝鑄,似已痴了。
清晨,陽光透過竹林斜斜灑落,光影映照在肌膚上,都成了淡淡的綠色。鳥叫啾啾,蟬聲鼓譟。
晨風吹來,綠竹簌簌,清涼芬芳沁人心脾。
此處乃是空桑山臨西南的一處險崖,由此向下眺望,萬里碧丘,蜿蜒大河一覽無餘。
真珠抱膝坐在一蓬碧竹之下,極目遠眺,眉眼之間掩不住淡淡的失望。
他們在這裡等候拓拔野已經兩夜一日,但始終沒有瞧見他的身影。無數次瞧見山下煙塵滾滾,令她芳心震喜,但旋即便又發現不過是數百土族騎兵,呼嘯而來,呼嘯而去。心中跌宕失落,反覆無已。
短短的兩夜一日竟然如許漫長,每一時,每一刻,她的心中無不在記掛著那張俊秀溫暖的笑臉。
拓拔野素來重約守諾,他延誤這麼久,可是出了什麼事麼?每想到此處,她心中便一陣慌亂恐懼,連忙跳將過去,不住地對自己道:“拓拔城主本事高強,福大命大,決計不會有事的。”雖然如此,記掛、擔憂之心卻越來越盛。
拓拔野又怎麼知道,就在他於千里之外為雨師妾苦苦守侯之時,空桑山上,一個人魚女子也為他望斷愁腸。
昨夜一夜未睡,躺在竹葉堆上,仰望遼遼夜空,朗朗明月,聽著蟲聲呢喃,以及稍遠處哥瀾椎等人的震天鼾聲,她彷彿覺得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人。沒有什麼時候,比那時更清晰地明白自己的內心了。就彷彿在東海之上,午夜無人的沙灘,她獨自面對腹中的鮫珠一般。
明月彎彎,逐漸幻化成拓拔野微笑的嘴唇,簌簌夜風如同他的耳語笑聲。撲通撲通的劇烈心跳,讓她的臉突然變得滾燙,生怕讓幾丈之外的六侯爺聽見。一想到拓拔野的身影,全身立時微微顫慄,竹葉在身下輕微響動,一再地洩露了她心底的秘密。
那時她才發覺,原來自己是這般地喜歡拓拔野呵。
回想那日,當六侯爺神秘兮兮地告訴她,奉龍神密旨,帶她一道去大荒尋找拓拔野時,她歡喜得快要哭出聲來。即使是要遠離汪洋大海,即使是要忍痛步行,都抵不上那歡悅的期待與甜蜜的思戀。
昨夜的月光照在她雪白纖巧的赤足上,彷彿刀割一般。為了能與拓拔野並肩而行,這種疼痛她已習以為常。那美麗的腳趾,渾圓的腳踝,期許了她一種怎樣虛幻的幸福?
這種幸福就彷彿海上的月光,彷彿觸手可及,但抓在掌心的,只有冰冷的海水,和一片破碎的粼光。
當月過中天,山下遠遠地傳來馬蹄聲響,她再次掩抑不住心中的期待,悄悄地爬起身,坐到崖邊巨石之旁,向下眺望。
明月萬里,江山朗朗,過往蹄聲皆不是,她的心情彷彿在夜風中開落的野花,淡淡地芬芳,淡淡地惆悵。
霞光破曉,朝陽冉冉,她的心裡重新歡悅起來。那莫名的期待,隨著蟬聲鳥語彌散開來。
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咳嗽,轉頭望去,正是六侯爺。真珠臉上微微一紅,微笑點頭。
對於這風流好色的侯爺,她反倒逐漸放鬆起來,沒有初時那般侷促不安。
六侯爺笑道:“真珠姑娘昨晚夜測星象,今日又早起看日出,不知看出什麼徵兆了麼?”
真珠聽出他話語中的調侃之意,知道昨夜胡思亂想的模樣都落入他的眼中,登時大羞,紅了臉低聲道:“原來侯爺也睡不著麼?”
六侯爺見她嬌羞之態,心癢難搔,但想到這小妮子在竹林中守了一夜,等的乃是那拓拔磁石,不由又有些酸溜溜的醋意。想他荒外第一風流浪子,生平獵豔無數,哪一個不是手到擒來,嬌啼輾轉?
偏生這麼一個嬌嬌怯怯的小美人魚對他視如不見,偏生他對這美人魚又是前所未有的心動愛憐,偏生他與拓拔野又有著一見如故的奇異情誼。失敗之大,莫過於此。嘆道:“良宵美景,佳人在側,豈能入睡。真珠姑娘,咱們是同病卻不相憐。”
真珠朦朦朧櫳聽得似懂非懂,但知他風流浪蕩,這句話多半不是好意。臉上一紅,別過頭去,只裝作沒有聽見。
忽然聽見山下笛聲悠揚,清冽明澈,破雲而去。真珠全身一震,失聲道:“拓拔城主!”
極目遠眺,山谷之中群獸驚慌狂奔,煙塵滾滾。過了片刻,一男一女騎著怪獸並肩而來。
那少年男子騎在似龍似鹿的怪獸上,橫吹珊瑚笛,飄飄欲仙,神采飛揚,不是拓拔野又是誰?
真珠歡喜之下霍然起身,大聲叫道:“拓拔城主!”聲音太小,被山頂呼嘯的風聲吹得不知西東。
六侯爺見一向害羞嬌怯的真珠,甫見拓拔野竟然忘情若此,心中更是悵然,雖明知她對拓拔野情深一往,自己是了無希望,但終究難免失落之意。微微一笑,也縱聲長呼:“太子殿下!”
聲音雄渾,遠遠地傳了出去。拓拔野二人聽見聲音,抬頭望來,揮手微笑。
六侯爺輕“咦”一聲,見拓拔野身側的那少女天真俏麗,不過十一二歲光景,身段卻是浮凸勾人。明媚的大眼、眩目的酒窩,盈盈笑意純真無瑕。只是雙耳上兩條曲伸擺舞的赤練蛇與腰間淺綠色的玉石號角,瞧起來有些詭異。
難道她便是傳聞中的龍女雨師妾麼?只是瞧她的坐騎,彷彿一隻巨大的綠色甲蟲,頭上三支尖角銳利如刀,碧眼如輪,古怪之極。
轉頭望向真珠,她似乎也剛剛注意到那個女子,臉上酡紅,明眸之中掩不住淡淡的失落。
感覺到六侯爺的目光,真珠轉過頭來微笑道:“那便是雨師妾姐姐麼?果然美得緊。”心中卻說不出的奇怪,何以龍女雨師妾瞧起來竟象是小女孩?
六侯爺五人騎著怪獸,呼嘯著從山上一路衝下,朝拓拔野二人狂奔而去。衝到只有百丈之距時,白龍鹿突然嘶聲狂吼。五人的坐騎怪獸聞聲驚鳴,昂首立身,既而匍匐在地。
拓拔野哈哈大笑道:“幾日未見,你們便行此大禮麼?”
六侯爺跳了下來,踢了怪獸一腳,笑罵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禽獸忒不長臉。”
哥瀾椎等人紛紛跳了下來,喜道:“太子!”
真珠明眸凝視著拓拔野,紅著臉道:“拓拔城主。”又鼓起勇氣,朝著他身旁的那俏麗少女盈盈行禮道:“鮫人國真珠,見過雨師妾姐姐。”
拓拔野與洛姬雅一愣,同時笑將起來。拓拔野笑道:“真珠姑娘,她不是雨師妾,是流沙仙子。”
真珠“啊”的一聲,羞得雙耳紅透。六侯爺與御風之狼更是齊齊失聲。
六侯爺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幾眼,嘿然笑道:“拓拔磁石,果然有你的。”洛姬雅訝然道:“拓拔磁石?這也是你的名字麼?”
天真俏皮之態,惹得六侯爺色心頓起,心道:“這大荒第一毒女瞧起來倒象是個雛兒,可見天下名不副實者何其之多。”他素來色膽包天,雖知這妖女手段毒辣,卻忍不住心下騷動。
洛姬雅見六侯爺直直地凝望自己,嫣然一笑。六侯爺神魂飄蕩,突然想起真珠在側,連忙斂神收心,笑道:“拓拔磁石,你這一路歡喜快活,有人卻為你念斷了腸子。”
真珠“啊”的一聲,臉上更紅。六侯爺這句話的含義登時瞭然。
拓拔野微微一笑,將這兩日之事毫不隱晦地侃侃說出,聽得眾人無不動容。
六侯爺皺眉道:“姬遠玄?這個名字好生熟悉。”
御風之狼嘿然道:“姬遠玄乃是當今黃帝姬少典的少子,是大荒最知名的幾位世家公子之一。”
六侯爺拍手道:“是了!他手下的八個孿生丫頭個個美貌絕倫,溫柔服帖。一年前在紫陽城曾經與他有一面之緣。”
哥瀾椎奇道:“既是黃帝之子,又有誰敢追殺?”突然想起眼前的大荒第一毒女也是在追殺者之列,登時住口不語。
洛姬雅卻彷彿此事與她一點無關一般,只是笑吟吟地望著眾人,手指在耳垂赤練蛇上纏繞不休。
班照道:“龜他孫子,難怪這幾日不斷看見大隊土族兵馬趕路經過,想來定是接應那姓姬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