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神記

第74章 流沙仙子(下)

若是平時,這一群嘍羅只會引得他哂然一笑,但眼下腹內劇痛,真氣岔亂,情形又自不同。

衝在最前的兩個猛獁騎兵呼嘯著狂奔而入,“碰”的一聲將木牆撞飛,青銅長矛一左一右閃電刺來。拓拔野雙手一抓,將矛尖握住。長矛一震,不能再突入分毫。

猛獁繼續前衝,那兩個騎兵驚呼亂叫聲中緊握長矛,被高高斜舉半空,胡亂踢腿,極是狼狽。後面的龍獸騎兵避之不及,登時撞將上來。龍獸怒吼一聲,一頭將兩人撞飛。

拓拔野將長矛朝外一送,“吃”的一聲刺入龍獸雙眼,龍獸痛極嘶吼,昂首揚掌,又與後面衝來的龍獸撞在一處,登時人仰馬翻,在驛站外亂作一團。

那兩隻猛獁從拓拔野身邊衝過,長鼻揮卷,怒吼著朝洛姬雅衝去,桌椅四飛。

洛姬雅哼了一聲道:“鼻子甩來甩去的,美得緊麼?”素指一彈,兩道細微銀光閃電沒入兩隻猛獁的長鼻。

“哧”的微響,青煙忽起,驛站內腥臭撲鼻。那兩隻猛獁的長鼻突然皮翻肉爛,一路朝頭部、全身蔓延。

剎那之間,兩隻巨大的猛獁竟只剩下森森白骨,猶自向前猛衝。即將衝到洛姬雅桌前時,突然崩散,白色骨末簌簌落了一地,又迅速化成一灘黑水,轉眼化為青煙,消散在空氣之中。

綠色昆蟲怪歪著頭在那灘黑水前看了片刻,偷瞧了洛姬雅一眼,突然伸出六尺餘長的細舌,將幾滴黑水在消融之前吸入口中。

驛站外眾騎兵勒獸不前,驚聲叫道:“流沙仙子!”

洛姬雅格格一笑,道:“滾得遠遠的罷。”眾騎兵驚疑不定,徘徊不決,紛紛望向拓拔野。

卻見他雙眉微蹙,臉上汗水涔涔,對一切熟視無睹,微笑著從眾人之間緩緩穿過,朝河邊走去。

一個騎兵低聲咕噥了幾句,眾人點頭,狠狠地瞪了拓拔野一眼,叱呵聲中駕御龍獸朝前頭奔去。

拓拔野走到河邊,腹內絞痛如狂,連真氣都險些提不上來,大聲道:“鹿兄,吃飽了嗎?我們走罷。”

白龍鹿從水中鑽出腦袋,大聲歡嘶。忽然瞧見他面色蒼白,豆大的汗珠不斷地從額上冒出,簌簌滾落,登時發出一聲怪叫,猛地躍了上來。揚起前蹄,趴在他的身上,不斷地用舌頭舔他的汗水,口中嗚嗚低鳴,似乎極是擔心。

拓拔野生怕汗水中有毒,貽害白龍鹿,連忙將它擋開,微笑道:“鹿兄,走罷。”翻身上了鹿背,朝著空桑山的方向行去。

身後傳來洛姬雅銀鈴般的笑聲:“拓拔野,慢些走,我追不上你啦。”那隻綠色昆蟲怪似乎也追了出來,翅膀撲扇,發出尖銳刺耳的“那七”聲。

拓拔野想要回答,卻聚集不了真氣,方甫聚氣丹田,便覺腹內被萬千毒蛇一齊咬噬,被萬千刀刃一齊剁剮,險些便要栽落下去。

臉上奇癢,汗水流過,被陽光一曬,越發覺得麻癢難當,腦中又是劇痛又是昏重。

白龍鹿撒蹄狂奔,四平八穩。但他依舊覺得迎面吹來的暖風彷彿要將他吹落下去。腹內絞痛越來越盛,每一次都翻江倒海,肝腸寸斷,有幾次幾乎覺得被人攔腰絞斷了一般。

當下默唸潮汐訣,意如日月,氣似潮汐,強忍劇痛,將真氣一點一點運轉起來。但體內所中之毒極是猛烈,兩百多種毒藥齊齊發作,竟使得他的經脈彷彿扭曲癱瘓。

真氣雖然可以勉強運轉,卻絲毫不足以將劇毒逼出,反倒加速了毒藥在體內經脈的流轉。意念集聚了片刻,腦中越發沉重漲疼,凝集的真氣又漸漸渙散開來。這一刻心中方有些懊悔,不該自負輕敵,自動往那妖女設好的陷阱裡跳。

又過了片刻,全身忽冷忽熱,頭痛欲裂。酷暑炎日,牙齒竟然情不自禁地格格作響。

他的意識逐漸模糊,耳邊風聲呼呼,逐漸變成各種奇異的聲響,似乎極為熟悉,卻又無法辨別。努力睜開沉重的眼皮,想要看清前方。但剛睜開一條縫隙,便覺陽光耀眼,腦中一陣暈眩,終於昏厥過去。

昏昏沉沉之中,聽到有人笑道:“藥罐子,虧你還是龍神太子,原來這般不濟。”聲音沙甜入骨,拓拔野努力回想,卻想不出究竟是誰。費盡全力睜開雙眼,瞧見一個蘋果也似的俏臉在自己面前晃動,兩個酒窩彷彿旋渦一般,那笑容純真無邪,逐漸變形模糊。

腹中絞痛如狂,全身亦無處不在疼痛。忽聽白龍鹿一聲怒吼,那沙甜的聲音又笑道:“大馬鹿,你倒兇得緊。我偏生要逗他,氣也將你氣死。”

白龍鹿接連怒吼,拓拔野許久未曾聽見它這般震怒,迷迷糊糊地想,究竟是誰惹它發狂?

但體內劇痛,無法思考。說不出的痛楚,說不出的難受,彷彿魂靈被什麼物事硬生生地從身體絞了出來。終於又昏昏沉沉地沉淪下去。

迷迷濛濛之間,彷彿匍匐在白龍鹿背上走了許多的路。

有時停了下來,聽見白龍鹿憤怒地嘶吼,聽見刺耳尖銳的“那七”聲,以及那個奇怪的女子的聲音。有時感覺一隻滑膩溫軟的手在自己的臉上撫摩,耳邊還能聽見那奇異的笑聲。

當冰涼的手指撬開他的雙唇,將清甜的泉水灌入口中,他突然在混沌中迷亂,一陣狂喜從絞痛的心中蔓延開來。

一剎那間彷彿又回到了數年前那萬里荒原之上。心中不住地叫道:“雨師妹子!雨師妹子!”但張大了嘴卻發不出聲來。

冰涼的泉水滑過乾裂的嘴唇,沿著下巴流過脖頸,多麼象眼淚袋子的淚水呵。他心中狂喜迷亂,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猛地伸出雙手,將那人緊緊抱住。

突然聽到一聲尖叫,那人猛然從他懷中掙脫。“啪”的一聲脆響,臉上突然吃了熱辣辣的一記耳光。力道之大險些將他頭顱打斷。

拓拔野心中迷糊,難道雨師妾竟要離開他了麼?突然感到一陣遠勝於那周身絞痛的苦痛與悲涼,熱淚奪眶而出。

卻聽那沙甜的聲音恨恨道:“小色鬼,吃了耳光便哭哭啼啼,當真不知羞。”又是“哎呀”一聲尖叫,怒道:“臭馬鹿,你再撞我,我就將你的四隻蹄子毒得腫成熊掌。”

耳邊叫聲逐漸模糊,但心中的悲涼卻越來越甚。朦朧之間,彷彿又回到那破廟之中。月光如水,樹影班駁。冰冷的臺階上,他默默靜坐。

突然之間,他心中一凜,驀地想起所有的事情,想起那沙甜膩人的聲音。腹內絞痛更盛,彷彿五臟六腑都被掏空。

是了,在那驛站之中,他太過單純輕信,託大輕敵,輕而易舉中了那妖女洛姬雅的兩百多種劇毒。只是,為何他仍然未死呢?

又想起六侯爺一行仍在空桑山相候,登時更加清醒了三分。不知經脈是否受損?倘若僥倖完好,便可以再次嘗試以潮汐流調集真氣,將體內毒素暫時壓制。然後再覓解藥。

當下努力積聚意念,一寸一寸地檢查體內經脈。出乎意料之外,周身經脈竟然完好無損。心中大喜,奮力意守丹田,感應氣海潮汐。丹田陡然劇痛,全身彷彿被撕裂一般,剛剛聚集的一點真氣立即又分崩散去。

突然“譁”地一聲,周身冰涼,似乎被冷水從頭澆透。拓拔野激靈靈打了個冷戰,雖然體內絞痛依舊,但意識卻大為清醒。睜開雙眼,忍痛四下掃望。

明月當空,青松橫亙,兩側險崖陡峭,腳下便是萬丈深淵,白霧穿梭,冷意森森。咫尺之距,水聲轟鳴,瀑布滔滔飛瀉。

自己竟被綁在險崖青松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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