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明媚,雨師妾那張妖豔的臉上滿是歡喜、擔憂、急切與懊悔的神色,杏目中瀅光閃動,突然撲簌簌地掉下淚來。見他無恙,又破涕為笑,伸手擦了擦臉上的淚水,道:“臭小子,你已經昏迷了一天一夜,姐姐可擔心壞啦。”
拓拔野喉中乾渴,發不出聲來,只是伸手指指自己的嘴。雨師妾柔聲道:“想要喝水麼?”取過一個羊皮壺,小心翼翼地放到他的唇邊,先滋潤了一下他的嘴唇,然後一點一點地倒了進去。
清涼甘甜,竟是露水調勻的花蜜。蜜水入腹,體內燥熱稍有緩解,他的精神也振奮了一些。這才發現自己是斜倚在雨師妾的懷中,全身被黑色長袍裹住。兩人正騎著象龍獸朝前飛奔。
雨師妾抱住他的腰,朝上扶正。拓拔野坐直了,四下環顧。陽光耀眼,樹木倒掠,似是在山丘原野之間奔走,只瞧得片刻,便又頭昏眼花,煩悶噁心之意湧將上來,腹內那燥熱之氣直貫腦頂,登時又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已是夜裡。他斜斜靠在一株榕樹上,榕須在夜風中輕輕搖擺,面前一條大河,波光粼粼。雨師妾在河邊清洗某物,身側橫亙了一隻小山般大小的怪獸屍體。
見他醒來,雨師妾歡喜不已,跑過來和他說話。但他耳中轟隆作響,竟一句話也聽不真切,只瞧見她美豔的笑靨上沾了點點汙泥,彷彿春泥桃花。拓拔野微微一笑,伸手去擦她臉上的泥點,她突然抓住他的手,怔怔地望著他,眼淚又撲簌簌的落下來。
拓拔野體內熱浪翻滾不息,寒熱不定,正想說些什麼,胸口又被幾道真氣狠狠撞著,窒悶之下,重又昏迷。迷迷糊糊間,聽到雨師妾的呼喚,感覺到柔軟的手指輕輕分開他的嘴唇,溫軟溼潤的嘴唇壓在他的嘴上,將一股冰涼苦澀的液體灌了進來。
如此昏昏沉沉,也不知過了多久,依稀覺得靠在雨師妾的身上,軟玉溫香,似乎依偎著跑了很長的路,吃了許多研磨的汁液,或酸或甜或苦,有時還摻雜著她冰涼的淚水,苦澀的滋味在舌根泛開,一滴滴滲入他的心底。
第三次醒來時正是黎明,晨星寥落,朝露在草地上閃閃發亮。他躺在厚厚的羊毛毯中,頭枕在龍女修長柔軟的腿上,雨師妾痴痴地瞧著他。
東方魚肚白,萬縷霞光突然沖天而起,一輪豔紅的紅日噴薄而出。陽光照在她的臉上,鍍上了一層金光,她眼角的那滴淚珠滑過潔白的臉頰,在朝陽下閃過七彩的眩光。
拓拔野呆呆地望著她,心想:“倘若她不是水族的妖女,倘若我沒有遇上仙女姐姐,定要親她一親,將她的淚水吻去……”眼前突然閃過了許多畫面,似曾相識,稍縱即逝。心中大痛,狂熱的真氣隨之瞬間爆發,“啊”的一聲大喊,再度昏迷。
此後斷斷續續醒來多次,有時瞧見雨師妾在研磨一些奇異的花果,有時瞧見她在清洗怪獸身上取出的各種珠子,有時瞧見她怔怔地望著自己,雙眼紅得如同桃子。恍惚之間又吃下許多奇奇怪怪的汁液。冰涼的汁液滑過咽喉,全身清涼。體內燥熱之氣也逐漸停息。
那夜醒來之時,雷聲滾滾,烏雲翻卷,暴雨傾盆。
他與雨師妾坐在一個透明的淡黑色氣罩裡,雨水擊打在氣罩上,光波晃動,無法滲入,沿著四周倏然滑落。
雨師妾赤著身子,盤腿而坐,雙手抵在他的胸上,一股清涼的力道源源不斷地湧將進來,周身運轉,將他體內的真氣導引得川流不息,舒服之極。
他突然發覺她的肩膀與手臂上多了十幾條細長的血絲,恍恍惚惚地想起,曾瞧見她近身搏殺巨大的怪獸,剖取怪獸體內的珠子。難道這血絲便是與怪獸搏鬥時留下的麼?可她有駕御萬獸的蒼龍角為何又要貼身相搏呢?
諸多困惑湧將上來,迷糊間又沉沉睡去,夢中隱約感受到吹氣如蘭的氣息與潮溼溫暖的吻。
大雨滂沱,閃電接連亮起,照得拓拔野沉睡的臉如玉石雕琢一般。臉上微微掛著一絲無邪的微笑,是在夢中想著她麼?
雨師妾溫柔的望著拓拔野,痴痴地想。
十六年來,自己再也未曾喜歡上任何男人。想不到今日竟會對這十四歲的少年如此動心。那日見他發狂倒地,她心中懊悔,難過不已,竟然無緣無故地痛哭失聲。
此後只要瞧見拓拔野在夢中的痛苦,她便忍不住心如針扎,流淚難過。這三天流的眼淚居然比十六年間加起來還要多。
難道命中註定她要與這少年有一段未解的緣分麼?否則,為何第一眼瞧見他時,便彷彿似曾相識?聽見他說話的聲音,看著他嬉皮笑臉的樣子,又為何無緣無由地怦然心跳?早已決定了不再為任何一個男子牽腸掛肚,又為何為了這陌生的少年意動神搖?
他體內沉埋了十五道霸道已極的真氣,衝擊肆流,如果不加引導,三日之內必然將臟腑爆裂、骨骼盡碎而死。
當日她以真力疏導他體內真氣時,竟被那雄渾的真氣震飛出數丈之外,勁力之強,當真匪夷所思。
這幾日帶著他四處奔走,殺死了十七隻巨型靈獸。生怕蒼龍角的凌厲聲音,重傷拓拔野,她不得不徒手搏殺十七隻怪獸,取它們的靈珠與諸種仙草靈果混合,研磨成清涼斂氣的藥水,日日喂他服下,這才將那至剛至烈的真氣逐漸降解。
每夜至陰時分,她便要與他赤身相對,以純陰元炁引導他體內的至陽真氣緩速週轉,散佈到丹田以及全身蘊氣大穴。今夜疏導之後,那十五股真氣已逐漸化入他經脈與氣穴之中,日後只需每日運氣導引,便可逐漸吸納為用。
只是他傷病一好,會不會又象那夜那般,悄然離去呢?就像……就像十六年前的那人一樣?想到此處,她登時心中劇痛,眼淚又不自禁地湧了出來。
昨日禁不住好奇,展開神帝的血書偷看。她冰雪聰明,稍加推斷,便猜到來龍去脈。但想到神帝已死,非但沒有絲毫慶幸,反而有說不出的擔憂。以他大哥的性情,倘若知道神帝已死,真會善罷甘休麼?這少年身為神帝使者,未來的命運又當如何?
整整一夜,她痴痴地坐在拓拔野的身側,思緒萬千,柔腸百轉,直至天明。
翌日拓拔野醒來時,晴空萬里,陽光媚好。體內那興風作浪的真氣已大為安分,雖仍偶有竄起,但那鬱熱煩悶的感覺已經一掃而空。丹田內熱氣週轉,精神奕奕。
他依舊靠在雨師妾的胸口,那甜美的氣息撲鼻而來,不由怦然心動,悄悄抬頭一望,雨師妾正凝視著他抿嘴微笑。妖豔依舊,只是臉容頗有些憔悴,想來這幾日奔波轉徙,很是勞累。
拓拔野心中暗暗感激,泛起異樣的感覺,忍不住側頭吻在她雪白柔軟的臂膀上。雨師妾“啊”的一聲,渾身酥軟,竟然滿臉飛紅,有些害羞,伸手重重地掐了一把拓拔野的大腿,嗔道:“討厭。小壞蛋一醒來便這般不老實。”
拓拔野吃痛,大呼小叫。雨師妾大驚,又是一陣輕撫呵護,見他嘴角泛起狡猾的微笑,方知上當,揮手輕輕地打了他一耳光,“呸”道:“病好了麼?這般精神。早知不替你醫,讓你再昏上三天。”
拓拔野微笑道:“痛在我身,疼在你心。我要是再昏迷,仙姑妹子豈不是要哭乾眼淚麼?”
雨師妾格格笑道:“美得你麼?什麼‘仙姑妹子’、‘仙姑姐姐’地混叫,姐姐叫雨師妾,你可記住啦。”
拓拔野道:“雨師妾?又是雨,又是溼,又是泣的,難怪這麼多眼淚。”他挺挺胸道:“我叫拓拔野。”
雨師妾吃吃笑道:“脫了衣服撒野麼?”兩人哈哈大笑。
他們坐在象龍獸的背上,奔跑如飛,四野盡是高高低低的樹木和起伏不定的丘陵,鳥語花香,蝶舞翩翩。以太陽的方位來看,當是往正北方而去。
拓拔野想起與段聿鎧的約定、自己身上的重要信物,以及蜃樓城的使命,登時清醒過來,昏迷三天,眼下距七日之約不過兩天了,心中大急,問道:“眼淚袋子,咱們這是上哪兒去?”
雨師妾瞟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你是想趕到蜃樓城去麼?”拓拔野心想:“我們終究還是敵人。”心下微感難過,點頭不語。
雨師妾沉默片刻,低聲道:“小傻蛋,你可知蜃樓城已被數萬水族兵團圍困,幾日之內便會破城麼?你現在趕去,便是自尋死路……”
拓拔野搖頭道:“受神帝所託,不能不去。”
雨師妾心想倘若他當真去了蜃樓城,那便是與水族為敵,縱然大哥礙於神帝之命,暫且退兵,但這樑子一旦結下,將永無化解之日。日後與他再相見,想要如同今時今日,只怕也再無可能了。
想到此處,心如刀絞,咬了咬嘴唇,道:“只要你進了蜃樓城,那便是我朝陽穀的敵人,今後可就沒有回頭的路啦。不如……不如將那神木令交與其它人,然後跟我一道回雨師國去吧?”
拓拔野瞧她目光熱切,俏臉上滿是期盼哀求的神色,想起這三日來她對自己的諸多照顧,心中一軟,險些便要脫口應允,但旋即警醒,倘若自己隨她而去,必將辜負神帝所託,一場戰禍將無法避免。當下又狠心搖頭。
雨師妾心中失望,說不出的難過,卻嫣然一笑,道:“小傻蛋,你當姐姐真的稀罕你嗎?我這就把你丟到蜃樓城去,你可別後悔。將來如再相見,再這麼沒羞沒臊地又親又抱,姐姐老大耳刮子抽你。”掉轉象龍獸頭頸,朝蜃樓城方向風馳電掣而去。
拓拔野心中也是難受已極。這三日間,兩人已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在他心底,此刻的雨師妾也遠非初見時的那個冶蕩妖女了。倘若當真就此別離,他也會思念不已吧。
兩人強按心中的惆悵,說說笑笑,一路馳騁。傍晚時分,來到了啟羅山腳下。雨師妾道:“再往東四百餘里,便是蜃樓城地界。前面有個驛站,今晚我們便在那裡歇腳吧。”
其實四百里路程,以象龍獸腳力,當夜便可趕到,但她實在不願立刻與拓拔野分離。
拓拔野笑道:“正好,我肚子也餓啦,咱們先去吃點東西。”正說話間,南邊響起呼喝聲,蹄聲急促,塵煙漫舞,兩人扭頭望去,只見一行各色衣裳的大漢騎著龍馬等靈獸疾馳而來。
拓拔野微覺詫異,大荒中五族服色各異,決不混淆。除了五帝、五族聖女與巫祝可以稍微隨意地著裝之外,金族族人必須穿著白色,木族族人須穿著青色,水族族人穿著黑色,火族族人穿著紅色,土族族人穿著黃色。每族中尋常族人服色縱有變化,也是在其主色範圍之內。譬如雨師妾便可以穿著深紫以及黑為主色的花紋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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