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神記

第59章 青丘美人(上)

樹影閃掠,星光亂舞,風聲呼呼。

那紫衣女子風行極快,一盞茶的工夫,已經穿過樹林,將蚩尤拋在數十丈後。蚩尤並不擅長御風術,大戰後經脈受損,真氣調集不能隨心所欲,追趕起來更加吃力。但事關纖纖下落,心中憂急,咬牙振奮精神,窮追不捨。

紫衣女子始終不回頭,忽東忽西,繞折奔行。她所選路線,均是極為兇險曲折的所在。險壁飛瀑,刺木灌叢,穿梭自如。

疾奔了半個時辰,紫衣女子突然頓住。前面天藍如海,星辰欲墜。狂風呼卷,四壑林濤不絕。竟是個千仞懸崖,已無路可走。

紫衣女子衣袂飄飛,黑髮卷舞。佇足片刻,突然奔上懸崖,朝下奔踏崖壁一路衝將下去。蚩尤想也不想,也一躍而出,陡然垂直朝下,急速踏壁狂奔。

兩人前後相隨,在筆直峭立的千仞崖壁上御氣疾行。

紫衣女子格格脆笑,雙臂一張,身形曼妙地翩翩飛起,乘風滑翔,從對面山崖那犬牙交錯的嶙峋兀石之間穿過,足尖一點,又高高飛起,轉眼已到了彼山百丈開外。

蚩尤待要收勢調氣,御風追行,但方甫用氣,心窩突然撕裂般地劇痛,彷彿當心被紮了數十刀,真氣迸散。他低喝一聲,黃豆大的汗珠瞬間迸飛出來,全身衣裳盡數溼透。眼前一花,全身無力,朝下疾速摔落。耳邊聽見那銀鈴般的笑聲,在山谷間迴盪。

萬丈懸崖,白霧悽迷橫鎖。冷風如刀,劈面刮來。蚩尤神志稍稍清醒,咬牙強忍那撕心裂肺的疼痛,猛地吸了一口氣,聚意凝神,將丹田真氣一路調集,集結右臂,反手霍然拔出苗刀。

綠光從手腕上閃入刀柄,刀鋒亮起一道眩目的光芒。念力及處,紅影亂舞,咿呀聲起,十日鳥僕僕飛出,盤旋繞飛,將他接住。

那“兩心知”肆虐益盛,蚩尤疼得面色慘白,幾次險些便要暈厥。但他憑著堅韌的意志力,竟然咬緊牙關,苦苦支撐,始終保持清醒,駕御著太陽烏,緊隨紫衣女子之後。

紫衣女子的曼妙背影,以及御風飛行的身姿步法,都與昨夜的“纖纖”極為相似。迎風吹拂的夜風,帶來她身上的絲絲縷縷幽香,也同昨夜“纖纖”身上的妖異體香毫無二致。

蚩尤忍痛追行,越來越驚疑,最擔心的猜想正一點點地變為事實,比那鑽心的劇痛還要強烈,迫得他喘不過氣來——難道昨夜自己追蹤的“纖纖”,不是真的纖纖,始終是這女子喬裝所化麼?

這個念頭昨夜便曾在腦海中閃過,但當他面對那春花燦爛的笑靨,聽到那嬌脆婉轉的聲音,所有的疑慮便又立時煙消雲散。特別當他在竹林之外,聽見她呼喚“魷魚”之時,更是心醉神迷,再無疑慮。

是了,倘若這“纖纖”果真是假的,她為何又知道這私密的稱呼呢?心中疼痛加劇,原本篤定的念頭又漸漸迷糊起來。當下意守丹田,屏棄雜念,忖道:“罷了,多想無益。先一路追行,且看她往哪裡去。”

紫衣女子似是知道無法將他擺脫,索性放慢節奏,飄落在地,款款而行。

過了片刻,蚩尤心中的那“兩心知”怪蟲也逐漸安穩下來,疼痛漸止。他調整真氣,躍下鳥背,尾隨其後。

十隻太陽烏則昂首挺胸,闊步而行,偶爾咿呀怪叫,振翅撲扇,立時捲起陣風。葉木簌簌,林鳥驚飛。眾多麋鹿、虎獸聞聲而逃。

天色將亮,幽藍朦朧的林中,晨霧瀰漫,溼氣甚重。腳下的露水滲透鞋底,洇入麻襪。腳步踩在厚厚的落葉上沙沙作響,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脆。

巨樹參天,藤蔓四垂。紫衣女子分花拂柳,婀娜而行,不緊不慢。那雪白的赤足,交錯款擺,似乎隱隱合著某種韻律,優美而又魔魅,似乎每一步到踩在蚩尤的心絃上。

她的紫色腰帶上,垂懸著一個冰蠶絲袋。蚩尤青光眼望去,裡面似乎乃是一個紅色瑪瑙也似的東西,輕輕搖擺,撞擊著豐盈的臀部。蚩尤看了兩眼,登時口乾舌燥,不敢多望。

紫衣女子旁若無人地漫步,低低地哼起歌來。嗓音略帶沙啞,低沉婉轉,彷彿在他耳畔低語哼唱。偶爾頓挫的鼻音,摩挲得他耳根都有些發癢。雖聽不清歌詞,但那歌聲妖媚溫柔,似乎與先前在河邊洗浴時所唱的一樣。

蚩尤才聽了片刻,腦海中就突然閃過她雪白的胴體,面紅耳赤,收攏心神,暗想:“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妖女定然不是纖纖。纖纖怎會唱如許淫邪妖異的曲子?”一念及此,對這女子登時起了說不出的厭憎之意。她的魅惑力也隨之消減大半。

兩人一前一後,不緊不慢地漫步行走。清晨時,朝陽紅豔,層林金染,山林中水霧逐漸消散。蚩尤將十日鳥封印苗刀,負刀而行。

兩人又這麼走了半個多時辰,終於下了這片巍峨山脈,到了平原上。

萬里麥田,金穗如浪。紫衣女子從田埂上曲折穿行,沐著陽光,髮絲裙角飛揚卷舞,宛若透明一般。

田中的男子瞧見她翩然走過,蝴蝶追隨,都怔怔地放下手中的活兒,直楞楞地瞧著,直到她消失在麥浪之中,方才回過神來。一個男子失魂落魄地望著,手中鐮刀機械似的揮舞,割著麥穗,突然“哎喲”一聲大叫,險些將自己的手指一齊切下。

牛群抬首低鳴,紫衣女子格格嬌笑,到了官道上,朝北而行。

蚩尤依舊遠遠地隨行其後。見她漫不經心,東張西望,似乎隨意亂逛,心中頗有些不耐,直想衝上前向她質詢。但此女妖異詭秘,決非尋常之輩,自己這般強行質詢,只怕適得其反。既已花費這麼時間,倒不如耐心追隨,瞧她能耍出什麼花樣。

又走了半個時辰,紫衣女子突然抬頭看看太陽,又低頭看看影子,側頭冥思苦想片刻,驀地發足飛奔。赤足一點,翩然乘風而起,急速朝東北飛掠。

蚩尤調息御氣,全力追去。暖風吹來,麥香陣陣。心中突然一疼,那刀絞蟲噬般的尖銳劇痛又排山倒海般襲來,真氣崩散,汗如雨下。他“啊”地一聲,險些從空中摔下,暗自罵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定是這妖女使怪!”

心中一凜,突然想起昨日那“纖纖”暗施毒手時,所說的話來。恍然大悟:“是了!那妖女說過,‘兩心知’能讓下蠱者知道我心中所想,所以她才知道我諢號叫‘魷魚’!”一念及此,所有疑慮全部想通,眼前這紫衣女子必定是昨日那“纖纖”無疑!

心中寒意大盛,但仍懷了一絲僥倖:或許是纖纖被妖魔附體、妖法所惑,化成了這神秘女子?旋即又想起當日龍神所說,纖纖右腰下有一點梅花痣,自己昨夜瞧此女洗浴時,潔白無暇,絕無此痣!冷汗涔涔而下,再無半分懷疑。

想到那妖女竟然能知道他心中所想的每一樁事,便覺自己彷彿一絲不掛,被她瞧了個精光,心中狂怒;再想到這妖女竟然假扮纖纖,令他神魂顛倒,傻態百出,更是怒不可遏,忍不住仰天狂嘯。

數十隻飛鳥登時被震得肝膽盡裂,撲簌簌地摔將下來。遠處眾人無不驚駭側目。

蚩尤盛怒之下,便又想運轉真氣,將那“兩心知”硬生生逼將出來,但是方甫用力,登時劇痛攻心,重重摔落在地。他咬牙爬起身,忍住那翻江倒海的痛楚,繼續御風疾追。無論如何,也誓要擒住那紫衣女子,逼問出纖纖下落。

紫衣女子衣裳漫舞,飄飄若仙,蚩尤真氣不暢,心中又劇痛若狂,始終追她不上。

翻過幾道山嶺,又穿過了一條橫亙的大河,對岸便是野草地,繁花似錦,一直鋪陳到十餘里外的山腳下。

山腳下盡是以竹木構建的巍峨樓臺,層層疊疊一片,幾枝大旗迎風招展,似是驛站。正中一竿大旗上,寫著“雷澤”二字。

蚩尤心道:“原來已經到了雷澤城境內。想來這驛站便是雷澤城的南郊百里驛了。”

大荒各大城邦,通常設縱橫兩條官道。在離城邦百里外的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通常都會設四個驛站,供來往之人休息,稱“百里驛”。越是大的城邦,蓋因南來北往客極多的緣故,其百里驛以及城內的驛站,規模也便越大。百里驛因此也被視作各大城邦炫耀實力的招牌。

雷澤城乃是木族三大聖城之一,規模甚大,放眼大荒,也不過十餘個城邦可與之匹敵。其百里驛極為氣派,亭臺樓閣既雄偉又雅緻,綿綿一片。方圓十餘里都不種莊稼,開闢草地,改道河流,供來往客人的龍馬馳騁與飲食。

蚩尤心想,此地是木族聖地,高手頗多,倘若被人瞧見苗刀,只怕又要陷入重圍,反倒讓這妖女乘隙逃脫。當下忍痛聚意,默唸“抽絲訣”,青草一絲絲拔地而起,隨著五指的轉動,迅速纏織成一匹綠色的絲布,迎風鼓舞。

他腳下毫不停頓,反手拔刀,將那匹綠布緊緊捲纏於苗刀之上,封得嚴嚴實實,而後重新背在背上,步履如飛,緊追紫衣女子。

將近百里驛時,紫衣女子放慢步履,蚩尤心中的劇痛也隨之緩釋。疾奔了這麼久,怒火漸消,已經冷靜下來。見那紫衣女子飄然進入百里驛,心道:“這妖女七折八拐到這雷澤城驛站,定有原因。”想到連日來所聽見的此城雷神壽慶的訊息,以及纖纖敬獻長生杯的傳聞,隱隱更覺不妥。當下強自按捺憤怒,斂息凝神,大步朝驛站走去。

遠遠地便瞧見驛站主樓里人頭聳動,三層樓上都坐滿了八方來客。鼎沸人聲,隱隱可聞。紫衣女子如蝴蝶穿花,朝樓上走去。

蚩尤收斂真氣,大步而去。驛站外龍馬長嘶,怪獸徘徊。少說也有千餘馬獸在草地上吃草休息。但他剛一走近,藏於層層包裹下的苗刀所逸散出的木屬靈力仍是驚動了獸群,一時間驚嘶懼吼,不絕於耳,龍馬靈獸紛紛奔散。

驛站眾人紛紛回頭,只見一個高大傲岸的少年揹負綠色布裹,滿臉怒色,一路大步而來。所到之處,獸群驚惶辟易,草木搖擺不定。不知是何方神聖。

驛站眾人俱是從大荒各處趕來,為大荒十神之一的雷神賀壽的,連日來穿行千里,所見所聞都是奇人怪事,這少年雖然殊為特異,卻也並不放在心上。紛紛回頭繼續聊天喝酒。

蚩尤目不斜視,徑直進了驛站主樓,穿過人群朝樓上走去。

經過西面視窗時,一個瘦小漢子突然吃了一驚,霍然起身,指著蚩尤尖聲道:“就是這小子!羽青帝轉世!”這一聲叫喊尖銳刺耳,整個主樓突然安靜下來。眾人的目光再次齊刷刷地望了過來。

蚩尤稍稍轉頭,瞥了那瘦小漢子一眼,那人登時“啊”的一聲,嚇得朝後猛退,腳下一軟,坐倒在後面一人背上。蚩尤突地想起這漢子似曾在日華城的驛站中見過,叫做古侯聲。

眾人紛紛起立,臉上均是古怪的神情,眼睛死死地盯在蚩尤背後的綠色布裹上。鴉雀無聲,只有眾人粗濁的呼吸聲與心跳聲越來越沉重。

這十幾日內,羽青帝轉世揹負苗刀縱橫木族疆土的訊息,早已傳遍大荒。木族第一神器重現天下,對於眼下撲朔迷離的木族局勢,自然一石激起千層浪。倘若誰能獲得苗刀,在明年的青帝推選中,獲勝的機率將極大。

幾日前日華城內,青帝轉世大戰木神的訊息也不翼而飛,木族眾城邦城主得知這資訊之後,更是轉側難眠,生怕被木神捷足先登,紛紛派遣精兵,四下追尋,盼望能於他人之前奪得苗刀。

而火水土金四族,也對這苗刀頗有覬覦之意。神帝既死,新帝待立,自然誰也不願意他族此時團結強大。青帝失蹤之後,各大木族城邦明爭暗鬥,青帝轉世與空桑轉世的訊息遍及天下後,這種爭鬥更是越演越烈,大有一觸即發之勢。四族坐山觀虎鬥,都是心中竊喜,巴不得木族為了這苗刀自個兒打得頭破血流,元氣大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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