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尤聞言猛吃一驚,扭頭朝水簾外望去。水瀑迷離,月光朗朗。水潭對岸的樹林中,一個紅衣人垂眉斂首,端然寂坐。赫然便是那善使紫火神兵的神秘人。
十日鳥曲折飛翔,途經千餘里,方到此處,這紅衣人竟能絲毫無誤地隨後趕到,相隔不過幾個時辰。真氣之充沛、判斷之準確,實在令人瞠目。而以自己之念力真氣,竟連他何時到達此處,都不能察覺。
但最令蚩尤震驚的卻是他所說的這句話。
聽他之言,懷中紫衣女子竟是大荒中,素以“千面美人”之名聞達天下的青丘國主、九尾狐晏紫蘇。
六年前蚩尤在蜃樓城時便曾聽狂人段聿鎧說過,北海以東有青丘國,國人都是九百年前因罪被封印為狐狸之身,而流落青丘的水妖罪臣。青丘國主素來是機狡毒辣的妖媚女子,精善易容、蠱毒與媚惑之術。
當今國主晏紫蘇更是青出於藍,年紀輕輕便以變化術與蠱毒名震大荒,相傳她六歲時參加西王母蟠桃會,變化了三十六身,竟無一人看破。至此之後聲名昭著,十五歲便在玄水真神燭龍支援下登位青丘國主。傳聞她妖美不可方物,但蓋因時常變化之故,真面目究竟如何,卻是知者寥寥。
晏紫蘇性情如她容貌般瞬息萬變,人稱千面妖狐,時而溫柔,時而毒辣,比六月天還要莫測。死在她手上的冤魂不知已有多少,被她蠱毒所害的豪傑更加不可勝數。是以被時人列為“大荒十大妖女”之三,僅列於龍女雨師妾與流沙仙子洛姬雅之後。
蚩尤又驚又疑,難道這女子真是惡名昭著的九尾狐?不知為何,對這紅衣人所說的話,他竟然頗為相信,忖道:“是了,若非九尾狐,普天之下,又有誰能喬扮得和纖纖一模一樣?又有誰會使用如此歹惡的暗器、蠱毒?”皺眉瞧了她甜蜜微笑的睡姿,心中又不自禁泛起嫌惡之意,摟緊她的雙臂登時一鬆。
但以九尾狐之毒辣心性,竟屢次三番儲存他性命,實是咄咄怪事。這紅衣人神秘詭異,身份不明,自然也不能就此輕信。當下沉默不語。
紅衣人道:“小子,你既是羽青帝傳人,又為何正邪不分,百般袒護這個妖狐?”過了半晌見他沒有應答,又道:“小子,你不信我說的話麼?今夜是月圓之夜,你且瞧瞧這妖狐的面目。”
紅衣人手掌一分,紫火神兵“呼”地跳將出來,暗黑的樹林登時一片明亮。他手指輕彈,紫火神兵徐徐延展,化作一個巨大的光鏡,在空中旋轉。
光鏡上立時映照出玉盤似的圓月。月光照在那光鏡上,倏然反射而入,洞內雪亮。
紫衣女子在夢中輕輕呻吟一聲,秀眉緊蹙,全身又蜷緊了三分。明亮的月光照在她的臉上,過了片刻,她的臉容猶如水波般融化開來!
蚩尤大吃一驚,只見那張嬌美的俏臉彷彿水中倒影,急劇盪漾搖晃。斜挑柳眉逐漸變成娥眉兩點,既而又變成彎彎月眉,眼眉唇鼻變化不定,瞬息之間竟已變化成千萬種模樣。
那冰涼而柔軟的身體緊緊地靠著自己,不斷的蜷縮,不斷地變小,簌簌發抖。片刻之後,紫衣女子竟已如縮小了幾圈,綿綿無力地依偎在他的懷中。
突然,她那烏黑的長髮逐漸縮短,顏色也漸漸轉白。蚩尤“啊”地一聲驚呼,險些霍然起身,只見她那嬌靨上竟然迅速長出白毛來!既而玉臂皓腕、玲瓏雪足都在剎那間長出細密的白毛。
尖尖的下巴越來越尖,臉盤急劇變化,一陣水波般地搖盪之後,她竟化成一隻雪白小巧的銀狐!九條毛絨絨的尾巴柔軟地掃過他的身體,麻癢難當。
大荒中許多人都有“獸身”。但獸身的來歷卻大為不同。一種乃是當年祖上犯罪,被族中之帝或巫祝封印入野獸身體。九尾狐與翼鳥人般旄等都屬此列。若五百年內不得解印,則極難變回人形,惟有將元神寄附他人之體,才能現以人形。此外,修為高者可以修神煉丹,還原自己原本該有的人形,青丘國九尾狐便是擅長此道者,除了還原本形之外,還可以隨心變化,化為諸種模樣。
另外一種獸身,乃是大荒中人為了加強自己力量,與本族聖獸、普通猛獸、甚至兇獸合體,透過自我封印,變成獸身。當日海少爺便曾妄圖以章魚怪之獸身,與科汗淮以死相搏。
蚩尤雖然知道獸身變化之道,但卻是第一次親眼瞧見。目睹晏紫蘇花容變化不定,最終化為九尾銀狐,心中震撼之烈,非言語所能描述。
九尾銀狐輕輕地動了動,乖巧地趴在他的懷中,簌簌發抖。蚩尤驚魂甫定,猶豫了剎那,手掌輕輕地撫在她的脊背上,柔軟的長毛冰涼徹骨,那紫火神兵傷口越發厲害了。
紅衣人長袖一收,光火鏡頓時回覆為紫色火焰,從他掌心沒入。月光登時消散,洞內重歸黑暗。九尾銀狐立時又開始變回人形,片刻之後又還原為那俏麗的睡美人。
紅衣人道:“小子,瞧清楚了麼?現下你還要幫她麼?”蚩尤沉聲道:“敢問前輩是誰?為何對她緊追不放?”
紅衣人道:“老朽火族祝融。”
蚩尤“啊”地一聲,如遭電殛,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果然是火神!難怪怎麼也打他不過。”祝融乃是大荒十神之一,天下超一流的神位高手。想到自己竟然能在他手下強撐許久,實是雖敗猶榮。
這般一想,心中也不由有些狂喜、得意。但突然又想到祝融紅須白髮,雙杖不離身,怎地成了這般模樣?以他之威,何以尾追晏紫蘇這麼久仍不能擒到?又何以會忌憚這區區雨水瀑布?但若說他不是火神,又何以能將紫火神兵御使得這般爐火純青?疑竇叢叢,困惑不明。
紅衣人見他沉吟不語,似是猜中他的心思,嘿然一笑,道:“小子,軀殼不過是元神寄體,換個身體便如換個衣服。”
蚩尤一凜:“難道是‘元神離體寄體大法’?”傳說念力極高者可以將自己的元神分離出軀殼,寄據他人身體。但若九日之內不回原身,則原身壞死,永不能恢復。乃是極為兇險的法術,不到萬不得已極少人為之。而且寄體元神的弱點沒有原身庇護,則弱點益弱。例如火族元神原本忌水,寄體之後更是變本加厲,遇水動輒有魂飛魄散之虞。
紅衣人如此畏水,莫非這真是祝融的元神寄體?但火神祝融素以剛正不阿的長者風度聞名大荒,行事光明正大,又何以寄借他人身體作此詭異之事?當下據實相問。
祝融微微一笑道:“小子,這原是本族秘事,不能為外人道之。但是眼下風雨將至,只怕不出數日便天下皆知了。”頓了頓,道:“這妖狐盜走我族聖物,累我被族人所困。不得已之下,老夫只好元神分體,借這獄卒軀殼來捉拿妖狐。”
蚩尤這才恍然。“元神分體大法”乃是不完全脫離自身軀殼,僅分離部分元神寄據他人身體,比之完全的元神寄體遠為安全。但亦有兇險,如果寄據他人軀殼的部分元神,弱於那軀殼主人的元神,則不但不能控制其軀殼,反而會被其主人元神吞併。想到祝融僅以這分體的部分元神,便將自己打得大敗,更覺震駭驚佩。
祝融道:“她盜走的聖物事關重大,若不能及時取回,只怕便有一場浩劫。小子,還是將這妖女交於老夫罷。”
蚩尤沉吟不語,大感躊躇。這妖女狡獪毒辣,若是眼下交給祝融,她定然不會將纖纖下落告知自己,只怕還要想方設法置纖纖於死地;但若不交還,果如祝融所言,只怕會有大亂。雖然歸根結底,火族亦算是湯谷之敵,但這般落井下石之事斷斷做不出來。況且火神素有清譽,乃是自己頗為尊敬的人物。一時兩難,無法定奪。
祝融見他不答,又道:“小子,看你也不象奸惡之輩,為何要屢屢救助這妖狐?”他只道蚩尤少年血氣方剛,迷戀九尾狐美色,是以反覆詰問此話,希望能令他霍然而醒。
蚩尤見他開誠佈公,坦蕩而談,便也直言道:“前輩,只因我一個好友的性命懸於她手,所以不得不暫時保全她的性命。只要一找到我的朋友,定然將這妖狐交於你發落。”
祝融“哦”了一聲,沉吟道:“既然如此,我倒有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蚩尤聞言喜道:“前輩請說!”
祝融道:“你看看她身上可有一個冰蠶絲囊麼?”
蚩尤目光一掃,在晏紫蘇腰下瞧見一個玲瓏剔透的冰蠶絲囊,點頭道:“看見了。”祝融道:“囊中有一個琉璃杯子,那便是本族聖器。我取回這聖器,這妖狐歸你。各取所需,如何?”
蚩尤大喜,探手伸入冰蠶絲囊,剛剛觸到一個溫熱的琉璃杯沿,便“啊”地一聲痛吟,指尖彷彿被什麼蟲子緊緊咬住,劇痛攻心。大駭之下,想要抽出手來,卻已不及。
晏紫蘇嬌軀一轉,將他的手掌連同絲囊壓於豐臀之下,睜開水汪汪的杏眼,低笑道:“臭小子,又想趁著姐姐昏迷時非禮輕薄麼?”聲音微弱斷續,顯是大傷未愈,剛剛醒轉。
蚩尤大怒,喝道:“妖女,你胡說什麼!”忍痛將手臂一振,猛地收回。
晏紫蘇“阿唷”一聲,滾落在地,雙靨酡紅,胸脯劇烈起伏,緊蹙眉頭說不出話來。
蚩尤一愣,想起她重傷在身,微有歉意,但立時又重重哼了一聲,朝自己手上望去。這一看之下倒是頗為詫異,原以為是什麼毒物,不想卻是一隻虎頭虎腦的小烏龜,淡青色的透明龜殼,肉嘟嘟的四腳胡亂擺動,碧綠色的眼珠正滴溜溜地望著他。見他雙目一瞪,登時將嚇了一跳,將脖頸一縮,卻死不鬆口。
蚩尤凝神察覺,手指上只有疼痛之感,並無麻癢之意,心下稍安。晏紫蘇俏臉雪白,全身微微顫抖,抱蜷在一處,格格笑道:“臭小子,你被情龜咬中,從此就要喜歡上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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