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二人似未盡信韓彥苦笑道:“說來此番入獄正是這位在下素來敬重的老師親自帶人將我從醉霄樓抓走的,並且當場和我斷絕了師徒關係,這在崇仁縣城怕已是人盡皆知。”
張家父子聽後神色稍霽,張存道:“爹就讓孩兒告訴韓兄弟吧,我相信常大哥的朋友,讓他也明白古老賊是怎樣個人面獸心的東西!”
韓彥心道我和你常大哥可算不得什麼朋友,可當下自不會言明,他對古易之事實在太過好奇。對於這位老師在醉霄樓的所為,韓彥說不失望是假卻也沒有太怪罪於他。畢竟廠衛的名聲太過駭人,若是自己設身處地站在他人的角度,想來也不會做得多好。對於周安、薛榆等人他亦是如此,無非是往日的情分不在卻並未有因此而怨恨他們。
至少在韓彥看來古易的儒雅談吐、博古通今以及他為人處世的不偏不倚皆為他學習的楷模,可以說相較於經商的父親,韓彥更希望自己將來能成為古夫子這樣的醇儒。可觀之張存的神情古易與張家間似是有血海深仇一般,回想起不久前還對他噓寒問暖、解難釋疑的老師,少年心中愈加疑惑。
※※※
茅屋內張老漢閉了閉眼,臉上閃過一絲痛苦之色,老人嘆了口氣緩緩道:“韓小哥可知為何我只有這麼個兒子卻稱他為三娃子。”韓彥搖了搖頭。
老人接著道:“他的上頭原本還有兩個孿生姐姐,老頭子我雖是個粗人卻不知是不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竟有這麼一雙可人的小女兒,家裡雖談不上富裕可憑著祖上留下的幾畝田日子過的倒也還算舒坦。”
“後來兒女們漸漸長大,我和老伴開始考慮起幾個孩子的婚事,當時三娃子年紀還小並不著急,兩個女兒原本也已經有了著落。”談及往事老人的神情愈發苦澀,他抽了口旱菸繼續道:“當時幾個娃兒和村東頭范家、薛家的兩個孩子一起長大,他們從小青梅竹馬範、薛那兩家的孩子又都讀了書,我想著鄉里鄉親的正合適,便和兩家長輩說好了當年年底把兩孩子的喜事辦了。”
“那兩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根本配不上姐姐,此番等給古家的賬算完了我一定不會放過他們。”聽著父親談及往事張存義憤難平雙拳緊握嘎嘎作響。
韓彥則是有些發矇他小心問道:“不知那範、薛兩家的年輕人姓甚名誰?”
張存沒好氣道:“一個叫薛榆還有一個叫範承嗣,都是看起來人模狗樣兒的。”
韓彥恍然大悟,心道:“難怪我一開始覺得永安村這名字眼熟,想來範承嗣之前卻是提過他和周安、薛榆都來自同一個地方,並且都是古先生的老鄉。”
張老漢見他神色有異問道:“韓小哥可有什麼不解?”
韓彥尷尬一笑道:“沒什麼,老人家您請繼續。”
老人看了他一眼接著道:“再後來就是我這輩子都不願想起的事。兩年前的這個時候那範承嗣、薛榆連同村裡周木匠的兒子周安結識了本地的大戶縣學教習古易的兒子古陽,那古陽整日遊手好閒,在附近幾個村子裡是欺男霸女無惡不作。這回那惡徒不知整麼地看上了我那兩個女兒,他跑來向我索要被我趕了出去。然而古家勢大單憑我們一家斷然無法相抗,我便上門去聯絡範、薛兩家想跟他們一起合計出一個法子,哪知那範承嗣和薛榆竟反過來勸我將女兒嫁到古家好享受榮華富貴。”
“那時我才明白!”老人渾身顫抖道:“我那兩個女兒本就被這兩個畜生為了討好古家而出賣給了古陽這頭惡狼。”
說到此處老人已是泣不成聲,張存亦是淚流滿面,年輕的漢子上前親拍父親的背脊寬慰道:“爹別傷心了,用不了多久我們就可以把姐姐們接回來。”
韓彥心下亦是難過暗道:“古夫子平日在縣學裡為人師表,卻不想他的親生兒子竟是這副德性。”
張老漢親拍兒子的手背示意無礙,他緩了口氣道:“再後來的一天古家的人突然就拘著三娃子上了門,手裡還拿著份老三畫押的字據,說是他在城裡賭坊欠下的七千兩銀子要我們立時還債。”
見韓彥用不解的眼神望向自己,張存滿臉譏諷道:“我連城裡賭坊在哪都不知怎麼可能會欠下他們古家賭債,那字據是當天古家的家奴將我打暈後按上去的,他們見軟硬都不行只得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來強佔我兩個姐姐。”
“七千兩銀子我們家就算是砸鍋賣鐵傾家蕩產也不可能還上,他們便以此為由強擄了我的兩個女兒抵債不然的話就要砍下老三的雙臂,可憐我兩個女兒從此落入了虎口。”說到最後老人還是忍不住痛哭起來。
聽著張家父子心碎的哭泣聲韓彥久久不能言語,他小心翼翼的問道:“兩位為何不到衙門裡去告狀,那古易乃本地的名宿縣太爺想來不會坐視不管。”
張存嗤笑一聲道:“你說的這什麼混賬話,告官若有用我們能不去嗎?可誰不知那縣令周扒皮和古易是穿一個褲襠的,古家這些年魚肉鄉里得來的好處有不少就是供給了咱們這位縣太爺。當年俺娘就是因為不信這個邪,非的到縣衙告狀所以才...”
漢子說著眼中又是一酸捂著面不忍再說,老人卻是彷彿有些麻木了般接著道:“老婆子到縣裡告狀敲了三天三夜的鑼鼓,那周老爺先是不理不睬,後來怕是聽煩了假意開堂受理,公堂上卻拿著那份畫押說是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還說我們無理取鬧擾亂公堂,最終將老婆子打了頓板子後轟了出去,老婆子受刑後一病不起再加上心中鬱結沒熬過那年的冬天就去了。”
聽完張家父子的往事韓彥驚駭莫名,他不知如何去安慰這對可憐的父子。說到底少年的心中實在不願相信往日心中的那座大山,謙謙君子般的老師和曾與父親稱兄道弟對自己也是和藹可親的周縣令,實際上竟是這般豺狼人物。他甚至臆想著古易或許對自己兒子的所作所為並不知情,到後來卻是發現連自己都無法相信,更不敢在言語上透露出絲毫為老師辯解的意向,他實在是不忍去觸怒這對失去親人的父子,否則哪怕常林的面子再大自己怕是也會被轟出去。
老人見韓彥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知他定受了不小的打擊嘆口氣道:“韓小哥不是老頭兒非要拿這些陳年舊賬來膈應你,實在是這段日子相處下來,老頭子見你心地善良是位真正的讀書人,不願你再受古老賊、周扒皮等人的欺瞞。”
韓彥苦笑道:“老爺子言重了,韓彥雖不才卻也分得清是非黑白,倒是在下讓老爺子您又想起了這不堪的往事,實在是...”
老人拉著他的手道:“無妨無妨!韓小哥能這樣想老頭子我就心滿意足了,不談這些勞什子了,三娃子把酒窖裡藏的那壇酒拿出來,咱爺倆今晚好好陪韓小哥醉上一醉。”
“好勒!”張存抹乾淨眼淚高興道,起身便去拿酒。
韓彥本意拒絕,可看著老人的眼神少年深吸口氣豪放道:“好!小子今個就捨命陪君子了。”
“哈哈哈!我可不是什麼君子就是個半截入土的糟老頭子罷了!”小屋內老人豪氣干雲的笑聲仍在,屋外卻是吹來了一陣寒風,不知不覺中秋天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