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前一步,對趙雲道。
“趙將軍,可否屏退左右,信有一言,想與將軍單獨商議。”
趙雲略一頷首,揮手示意其他兵士退下,院中只剩下他們二人。
“田先生有話但說無妨。”
田信深吸一口氣,目光閃爍,壓低了聲音。
“趙將軍,如今糜芳、傅士仁二人雖已暴露,但此事尚未完全公開,江東方面未必知曉詳情。”
“信有一計,不知當講不當講。”
“我們可以將計就計,依舊讓糜芳、傅士仁擔任江陵與公安守將,對外只做無事發生。”
“待那江東呂蒙以為有機可乘,前來收買二人,欲行白衣渡江之計時,我等便可設下埋伏,反將他們一網打盡!”
這確實是一個大膽的計策,利用敵人已知的情報,反設陷阱。
趙雲聽完,卻緩緩搖了搖頭,神色嚴肅。
“田先生,你的智謀,雲素來欽佩。”
“但為將者,領兵作戰,當以正合,以奇勝。”
“這正,乃是堂堂之陣,是穩固的防守,是充足的準備,是上下同心,是軍紀嚴明。”
“而奇,固然指的是出奇制勝的計策,卻非指此等弄險之舉。”
趙雲的目光沉靜而銳利,帶著久經沙場的沉穩。
“如今江陵城中,有君侯坐鎮,有云在此,更有數萬精兵,糧草充足,已是固若金湯。”
“若為行此險計,主動給對方留下可乘之機,萬一其中某個環節未能完全掌控,致使我軍防線出現真正的漏洞,豈非弄巧成拙,反受其害?”
“《孫子兵法》有云:‘昔之善戰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不可勝在己,可勝在敵。’”
“我軍首先要做到自己不可戰勝,而後再等待可以戰勝敵人的時機。前者在於我們自身,後者則在於敵人是否露出破綻。”
“而非主動製造破綻,引誘敵人。”
趙雲的語氣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
田信聞言,心中一震。
他下意識地反思自己,是不是因為擁有了後世的知識,知道了歷史的某些走向,便有些過於依賴這些資訊差,反而輕視了古人的智慧與戰爭本身的複雜性?
他所知的歷史,不過是冰山一角,是無數可能中的一種凝固的結局。
而此刻,他正身處這奔流不息的歷史長河之中,任何微小的擾動都可能引發巨大的波瀾。
趙雲這番話,如當頭棒喝,讓他瞬間清醒。
趙雲見田信陷入沉思,知道他聽進去了,語氣也緩和了些許,帶著幾分長輩對晚輩的提點。
“德遠,你此次能洞察糜芳奸計,保全糧倉,已是大功一件。”
“但行事之間,確有值得商榷之處。”
“比如這次糜芳之事,你若早一日將疑慮透過關姑娘傳遞給關將軍,或直接求見,言明乃主公、軍師託付你留意荊州糧秣之事,發現疑點。”
“君侯即便初時有所疑慮,但只要你亮明主公與軍師的態度,他必然會重視。”
“待雲奉主公密令抵達,一切自然真相大白。”
“如此高舉高打,以大義名分壓之,糜芳安敢輕易妄動?”
“又何須你親自帶領數人冒險夜探,將自己置於險地?”
“很多時候,堂堂正正的陽謀,遠比暗中查訪更為直接有效,也更為安全。”
趙雲看著田信,眼神誠懇。
“你要明白,你的身份與尋常軍吏不同,你的價值,在高層心中自有分量。”
“主公與軍師既然派你前來荊州,便已為你鋪墊了根基。”
“遇事,當思慮周全,更要懂得借勢。”
“何為借勢?借主公之勢,借軍師之勢,甚至借君侯之勢。”
田信聽完趙雲這番話,只覺茅塞頓開,如同醍醐灌頂,之前的一些困惑與急躁,此刻都煙消雲散。
他對著趙雲深深一揖,真心實意地說道:
“趙將軍金玉良言,信,受教了!今日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兵書!信日後行事,必當謹記將軍教誨!”
趙雲微微一笑,扶起田信:
“德遠不必多禮,你才思敏捷,一點即通,將來成就,未可限量。只盼你能將這份聰慧,用在匡扶漢室的正道之上。”
他抬頭望了望天色,道:
“此間事了,你與巨違且先回去歇息。糜芳、傅士仁之事,雲自會處理妥當,稟明君侯。”
田信與向寵再次道謝,方才告辭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