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矇矇亮。
莊若薇從碎瓷堆裡站起來,關節發出碎裂般的“咯吱”聲。
雙腿早已麻木,像兩根不屬於自己的木頭。
她沒管,只是從工裝外套上撕下一塊還算乾淨的布條。
一層,兩層,三層。
她將那塊刻著“奉”字的胎底碎片裹得嚴嚴實實,塞進最貼身的內袋。
昨天找到的那些天青釉片,她隨手扔進另一個口袋。
那是餌。
用來試探深水裡那條惡蛟。
而胸口這塊,硌著面板,隨著心跳一下下刺痛的,是鉤。
一個能瞬間要了她命的鉤子。
做完這一切,她沒有回宿舍,徑直走向遠處的工棚。
瘸腿李蹲在角落,正在擺弄一臺柴油機,滿手油汙。他沒抬頭,好像整個世界只剩下手裡生鏽的零件。
莊若薇走到他面前,站定。
晨風裡,只有金屬扳手碰撞的“咔噠”聲。
她沒說話,解開內兜的扣子,拿出那個小小的布包,放在油膩的工具箱上。
布包不大,卻像有千斤重,壓得空氣都凝固了。
哐啷!
瘸腿李手裡的扳手掉在地上。
他猛地抬頭,佈滿油汙的臉上,那雙渾濁的眼睛裡迸出駭人的光。他沒看布包,而是死死盯著莊若薇的臉。
“比我想的,快了點。”他的嗓音像被砂輪磨過,粗糲刺耳。
“你早就知道。”莊若薇的聲音很輕,卻字字砸在地上。
這不是疑問句。
瘸腿李咧開嘴,露出一口黃黑的爛牙,笑意森然。
他沒擦手,油膩的手指在褲子上蹭了兩下,直接捏起那個布包,慢條斯理地,一層層揭開。
那個“奉”字,面朝晨曦。
瘦金體的風骨,鋒利如刀,能割開人的眼睛。
“奉華。”
瘸腿李吐出兩個字,舌尖在牙縫裡攪動,像在品嚐什麼美味。
“徽宗爺賞給劉貴妃的。全天下,獨一份。”
莊若薇的身體繃緊了。
果然。
他什麼都知道。
從汝窯水仙盆,到雲紋底座,再到這個能捅破天的“奉華”款。
自己根本不是尋寶人。
自己是他從這座寶藏墳場裡,刨出那件驚天秘聞的,一把鏟子。
血液衝上頭頂,又瞬間冰凍。
“瘋子。”她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
瘸腿李臉上的笑意瞬間收斂,那張臉冷下來,只剩一股偏執的狠戾。
“一個‘奉’字,有個屁用。”
他看都不看,直接將那塊碎片揣進自己兜裡,摸出煙盒,抖出一根點上。
“證明不了任何事。”
他噴出一口濃煙,煙霧模糊了他扭曲的臉。
“之前說的五五分,作廢了。”
他看著莊若薇,像在宣佈一道不容置喙的命令。
“從現在起,這堆破爛裡刨出來的所有東西,都歸我。”
莊若薇的指甲深深陷進掌心。
“你……”
“你,”瘸腿李打斷她,語氣裡沒有半點商量的餘地,“負責拼。”
他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
“拼成了,我告訴你一件關於你祖父的事。”
祖父!
這兩個字像燒紅的鐵釺,狠狠燙在莊若薇的神經上。
這個局,她以為只關係到國寶,關係到她的命。
原來,還牽扯著她最深的執念。
瘸腿李掐滅了煙,用那雙被貪婪燒紅的眼睛鎖死她。
“我用一條腿,守了這堆破爛六年,才等到這個‘奉’字。現在,該你了。”
他的聲音壓到最低,像毒蛇吐信,鑽進她的耳朵。
“把那個‘華’字,給老子找出來。”
“華”字。
這兩個字,徹底壓垮了莊若薇所有的僥倖。
她沒有爭辯,也沒有嘶吼。
沒用。
跟一個把命押上賭桌的賭徒,講不了道理。
他不是人,是鬼。
一隻拖著所有人一起下地獄的餓鬼。
想通這一點,莊若薇眼底的情緒徹底熄滅,只剩一片冰冷的死寂。
她轉身,重新走向那座冰冷的碎瓷山。
這一次,探進去的,不止是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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