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裡充斥著灼熱餘韻的靜默。
沈元將身體更深地弓向書桌，額頭幾乎抵在冰涼的桌面上，壓抑地深深呼吸。
一次，兩次，胸口那洶湧的鼓譟才終於如退潮般漸漸平復下來，那份灼熱的存在感也終於消弭於無形。
沈元抬起頭，重重撥出一口濁氣，額角還帶著一點未散盡的汗意。
視線重新聚焦落在了那攤開良久的數學試卷上。
題目清晰，思路尚存。
沈元抬手揉了揉眉心，指節泛白的地方慢慢恢復了血色。
他最終認命般輕嘆一聲，將所有殘餘的旖旎雜念都隨著那口氣呼了出去。
伸手抓起筆，指尖重新找到了熟悉的角度。
筆尖觸上紙張，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起初還有些滯澀，但很快，筆劃便順暢起來，流暢地在草稿紙上演算，一行行，專注而平穩。
他微微蹙著眉，目光緊鎖著題幹，沉浸在公式和邏輯的牽引中。
那些惱人的燥熱、門外家長的聲音，都在這一刻被眼前的幾何符號與方程所隔絕。
那股強烈的衝動在專注的效果下漸漸消失不見，留下的只有書桌前少年沉靜凝神的側影。
燈光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陰影。
空氣裡只剩下筆與紙摩擦的單調韻律，以及彼此間終於緩和的呼吸聲。
黎知悄悄移開擋臉的草稿紙一角，偷偷瞄向對面。
看到沈元徹底沉入題海，心頭的巨石才真正落地。
緊繃的肩膀悄悄放鬆，她也長長舒了一口氣，終於能將全副心神放回自己的試卷上了。
筆尖劃過紙張，發出輕微而持續的沙沙聲。
沈元沉浸在一道複雜的物理綜合題裡，草稿紙上佈滿了演算的痕跡，偶爾停下筆，指關節抵著下巴陷入沉思。
書房裡只剩下清晰的書寫聲和彼此間趨於平穩的呼吸聲。
城市的燈火一盞盞亮起，將點點微光塗抹在玻璃窗上，映出兩個並肩伏案的身影。
最初的羞赧和悸動徹底被試卷上的字元與公式驅散，只剩下少年少女為知識攻克的沉靜氛圍。
三更在書桌角落的軟墊上蜷成一團，發出細微而均勻的咕嚕聲，似乎在為這份專注伴奏。
時間在這份寧靜的對抗與征服中悄然滑過。
就在沈元寫完最後一道題的答案，準備鬆口氣，微微活動僵硬的肩頸時——
“篤、篤、篤。”
敲門聲在房門上響起，打破了書房裡沉凝下來的靜謐空氣。
兩人的動作齊齊僵住，目光迅速在空氣中撞了一下。
門外傳來了徐嬋帶著溫和笑意的聲音，清晰而平穩：“知知，我和你爸先回家了。”
徐嬋的聲音頓了頓，彷彿能穿透門板感受到女兒剛被驚動的心跳，又體貼地補充了一句。
“別熬的太晚了，早點回來休息啊。”
她的聲音不高，卻像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間在黎知心裡漾開一圈名為安心的小小漣漪。
緊接著，門外的腳步聲和兩對父母道別的聲音逐漸遠去了，清晰傳來老沈爽朗的聲音和老黎低低應了一聲。
黎知和沈元豎著耳朵捕捉著門外的動靜，直到腳步聲徹底消失在玄關，然後是清晰的開關門聲傳來。
“呼！”
黎知繃緊的身體一下子軟了下來，靠在椅背上，長長地舒了口氣。
那雙漂亮的眼眸裡終於漫上被赦免般的輕鬆。
除此之外，還有一絲父母離開後，這個房間徹底屬於他們的隱秘竊喜。
她看向沈元，唇邊不自覺地彎起一個小小的弧度。
沈元也徹底放鬆下來，後背靠在椅背上，臉上是如釋重負的笑容，朝黎知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這算是……過關了？”
他的聲音帶著點劫後餘生的調侃，目光亮亮地看著她。
黎知抿嘴笑著：“你想什麼呢？這才哪到哪啊？”
黎知抿嘴笑著，指尖忽然用力戳在沈元胳膊上：“你想什麼呢？這才哪到哪啊？”
沈元剛鬆開的肩膀又繃緊，錯愕地看她：“啊？”
少女突然傾身逼近，眼裡的碎光像兒時的玻璃糖紙。
“我爸之前的話你忘記了？”她學著老黎沉鬱的語調壓低嗓子。
“‘進步挺大的，繼續保持’，什麼意思你還不知道嗎？你要敢成績下降了，你就完蛋了！”
“嘶！”沈元后頸發涼，彷彿又被老黎的視線釘在原地。
“所以呀，”黎知突然伸手拽住他衣領往下扯，溫熱的呼吸噴在他的臉上。
“現在才是真格的考驗！”
她指尖順著少年繃緊的臉頰輕輕劃下，聲音倏然放軟。
“沈元……”
沈元低頭撞進她突然蒙上水霧的眼底，那裡面盛著名為期待的亮光。
“我們得考同一個學校，必須是。”
書桌上的貓咪被突然凝滯的空氣驚動，絨毛炸起半寸。
書房的光暈在沈元繃緊的下頜線跳躍，他反手攥住黎知發顫的指尖，喉結重重滾過三個字。
“必須的。”
燈光下，那簡單的三個字彷彿帶著沉甸甸的分量，在靜謐的書房裡砸下無形的印記。
短暫的沉默在兩人交織的視線裡流淌，像確認，也像誓言的餘音。
幾秒鐘後，沈元鬆開她的手，帶著一種被責任感重新點燃的熱忱，伸手就將桌上一張攤開的試卷拖了過來。
“繼續！這題我剛有點想法了……”
他聲音依舊有些啞，但字句間卻透著一股子前所未有的專注勁兒，筆尖已經迫不及待地在草稿紙上劃拉起來。
黎知看著他突然幹勁滿滿的樣子，也被感染著抿緊了唇瓣，低頭看回自己的卷子。
書房的空氣再度被沙沙的書寫聲填滿。
窗戶上凝結的薄薄水汽映著城市的燈火。。
三更蜷在墊子上打著小呼嚕，時間就在筆尖和紙頁的摩擦中悄然滑過。
窗外的夜色越發深沉，月亮爬得更高了些，清冷的銀輝悄然流瀉在窗臺上。
牆上的掛鐘指標不知不覺轉向了十點半的方向。
黎知做完最後一頁練習，筆帽“咔噠”一聲蓋上的輕響在靜謐中格外清晰。
她放下筆，不自覺地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頸，目光越過堆迭的，落向窗外的天空。
“累不累？”沈元幾乎同步停下筆，抬起頭。
黎知眨了眨眼，捲翹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疲憊的陰影。
“還行，”她小聲應道，隨即微微皺了下鼻子，“不過……該回家了。”
語氣雖輕，卻帶上了塵埃落定的安心。
爸媽離開時就說了“早點回來”，這份默契在心底敲著警鐘。
“我送你。”沈元站起身，語氣不容置疑。
黎知看著他迅速站起來的動作，抬眼便撞上了沈元眼底那份自然而然的堅持和關切。
“沙幣”兩個字滾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小貓咪不知何時醒了，小腦袋親暱地蹭著黎知的胳膊，像是在催促她該去擁抱它，又像是在挽留。
“走吧。”
少女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那點暖意和微妙的依戀，站起身來朝著書房外走去。
桌上的習題和試卷沒有動，依舊攤在沈元的書房中。
樓道里的聲控燈隨著開門聲亮起。
推開沈元家沉重的防盜門，一股裹挾著寒意的夜風便鑽進領口，黎知下意識縮了縮脖子。
不過幾步之遙，就走到了自家門口。
黎知熟稔地從口袋裡掏出鑰匙。
“到了。”
她轉過身，小臉在燈光裡顯露出清晰的笑意，聲音裡含著一絲輕鬆。
“你快回去吧。”
“是不是忘了點什麼？”
沈元朝著黎知傾身，嘴角揚起。
黎知心頭微微一跳，抬眼看向沈元。
昏黃的聲控燈光落在他臉上，清晰映著他帶著笑意的眼神和微微低垂的眼睫。
樓道窗外的清冷月光悄然浸染著他另一側的輪廓。
那份剛鬆弛下來的親暱感瞬間又悄悄蔓延開來。
看著沈元略帶壞笑等著她主動的模樣，黎知臉頰微熱。
美少女看著沈元，眼眸中流露出一絲嗔怪。
但她隨即邁步向前，雙手本能地揪住沈元的衣襟借力。
黎知飛快卻準確地揚起小臉，將自己的唇瓣印上了沈元的唇。
一個輕柔溫熱而短暫的吻。
短暫得如同觸碰露珠，一觸即分。
在沈元還未來得及加深這個吻的時候，黎知已飛快鬆開他的衣襟，紅著臉轉身。
就在她準備開門的時候，一雙手臂從後面環抱上來，將她溫軟的身體圈回一個熟悉的懷抱裡。
“誒？”黎知輕呼一聲，後背貼上沈元堅實的胸膛，剛降溫的臉頰瞬間又熱起來。
樓道的光線忽明忽暗，她下意識地抬手去扒拉腰間環住的手臂，帶著點被家長隨時可能開門撞見的緊張嗔怪。
“沙幣……幹嘛呀！樓道里呢！”
沈元的下巴輕輕抵在她柔軟的發頂，鼻間縈繞著少女髮絲的馨香，低沉的嗓音帶著笑意，在她耳邊響起。
“差點忘了問。黎寶，明天什麼時候過來啊？”
感受到背後胸腔的震動和他貼近的呼吸，黎知心跳微亂，掙扎的力道小了些。
她偏過頭，小聲嘟囔，語氣裡帶著點理直氣壯和被看穿習慣的羞赧：“……當然要睡懶覺！吃過午飯再說！”
“行，那我就等你來了。”
沈元鬆開懷抱，黎知飛快上前開啟家門。
“砰！”
防盜門在沈元眼前輕輕合攏，隔絕了樓道寒冷的空氣和她殘留的氣息。
樓道里歸於寂靜，只剩下驟然亮起的聲控燈，和他嘴角那抹無奈又寵溺的笑意。
黎知走進屋內，客廳裡的大燈散發著柔和的光暈。
徐嬋從沙發裡抬頭望來，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
“回來了？廚房有熱好的牛奶。”
“嗯，回來了……”黎知含糊地應著，沒第一時間去看媽媽關切的眼神。
美少女拖著腳上的拖鞋，踢踏著走向客廳，然後把自己毫無形象地撲進了媽媽的懷抱中。
“媽媽~”
一聲拖長了尾音的的呼喚，軟糯得像是裹了糖霜的糯米糰子。
徐嬋張開手臂穩穩接住了撲過來的女兒，那綿軟的身體瞬間就填滿了懷抱。
黎知的整張小臉都用力埋進了徐嬋的肩窩，汲取著母親身上熟悉又令人安心的馨香。
“怎麼了這是？累著了？”
徐嬋眼中笑意更深，雙臂自然地環住女兒纖細的腰背，溫軟的手掌輕輕撫拍著她的後背。
她能感覺到女兒的肢體鬆弛下來。
懷裡的美少女用力蹭了蹭媽媽的肩膀，像只撒嬌的小貓，聲音悶悶地從布料裡傳出來。
“嗯……好累哦……做題也累，吃飯也好累……”
她沒說是什麼“飯”讓她累，但徐嬋豈會不明白？
徐嬋低低地笑出了聲，胸腔微微震動，抱著女兒的手臂緊了緊，帶著無言的安撫和寵溺。
“知道了知道了，我們家知知辛苦了。”
她下巴輕輕抵著女兒柔軟的發頂，感受著那細膩的髮絲觸感。
好半晌，懷裡才傳來稍微清晰一些的聲音，帶著點小心翼翼，像羽毛掃過心頭。
“……媽，”黎知稍稍抬起一點腦袋，漂亮的大眼睛裡帶著點剛蹭出來的水光，怯生生又理所當然地問。
“我爸他人呢？回房間了嗎？”
徐嬋目光瞟向書房。
“沒呢，”徐嬋壓低了些聲音，帶著點打趣，“大概在書房玩遊戲吧，心情可能不是很好。”
母女倆目光相接，黎知幾乎是瞬間就領會了媽媽話語裡那種“你爸還在等你回來再算點小賬”的潛臺詞。
少女那剛鬆懈一點的心絃頓時又微微繃緊，杏眼瞪圓了些，下意識地就往書房方向瞄去。
彷彿隔著門板都能感受到老父親那份沉甸甸的審視目光。
徐嬋看著女兒瞬間警覺起來的模樣，忍不住又低笑出聲。
她抬手輕輕捋順黎知蹭亂的幾縷額髮，動作溫柔又帶著點促狹的安撫。
“好了好了，”徐嬋的聲音壓得低低的，眼神示意性地瞟了一眼書房緊閉的門。
“你爸的小醋罈子翻了一晚上了。”
她捏著黎知的小臉，讓她看向自己，眼神溫軟又帶著點“任務”性地說道。
“去哄哄你爸。道聲晚安也好，跟他說兩句話也好。讓他知道你心裡老爸的地位牢不可破。嗯？”
黎知小嘴下意識地撇了撇，但那份緊張感在媽媽溫柔的話語中消散了大半。
她垂下眼睫，輕輕點了點頭，聲音軟糯地應道：“……知道了，媽媽。”
美少女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把剛剛撒嬌放鬆的心情收攏起來。
她從媽媽溫暖的懷抱裡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衣襬，然後邁著步子朝著書房走去。
一步，一步。
靠近書房門口時，黎知頓住腳步深吸一口氣。
她沒有敲門，而是輕輕地握住了門把手，慢慢旋開。
門縫悄然開啟一線，透出書房裡的光和隱約能聽到的遊戲音效。
她小巧的身影悄無聲息地擠了進去，然後輕輕地帶上了門。
書桌後，老黎正對著電腦螢幕，看上去確實是沉浸在遊戲世界裡的樣子。
但黎知清楚，老黎肯定知道是她進來了。
黎知深吸一口氣，踮著腳尖溜達到書桌旁。
老黎依舊盯著螢幕，彷彿沒看見她。
“爸~”
少女軟糯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裡響起，拖長了尾音，帶著一點小心翼翼和濃濃的撒嬌意味。
老黎依舊沒轉頭。
黎知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拽住了老黎家居服的衣角，輕輕晃了晃。
“爸！還在玩呢~”
突然，黎知鬆開衣角，向前一步，在父親還未反應過來的瞬間，伸出纖細的手臂，輕輕地環住了老父親寬闊的肩膀，將自己依偎在了父親的懷裡。
她將臉頰靠在老黎厚實的胸膛上，感受著父親那熟悉的溫暖氣息。
一時間，整晚的緊張以及對父親心情的揣測，還有心底那點小小的抱歉，都融在了這個主動的擁抱裡。
少女帶著點鼻音，聲音悶悶的，卻又無比清晰地在老黎耳邊響起。
“爸……謝謝你。”
這句沒頭沒尾的感謝，卻彷彿蘊含著千言萬語。
謝謝他一直以來無聲卻深沉的愛護，謝謝他在飯桌上最終給予的默許和臺階，或許也謝謝他願意放手。
原本還打算繼續維持嚴肅的老黎，身體明顯僵了一下。
女兒突如其來的擁抱和那句真摯的“謝謝”，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間擊碎了他心裡最後一點彆扭的堅冰和刻意維持的距離感。
他握著滑鼠的手頓了頓，最終，那隻在滑鼠上略顯用力的大手緩緩抬起。
老黎微微低下頭，目光落在懷中那顆毛茸茸的小腦袋上。
他冷峻了幾天的臉龐，終於被一種無法掩飾的柔軟所覆蓋。
那隻寬厚溫熱的手掌，帶著一絲遲疑，最終極其輕柔地落在了黎知的頭頂。
帶著父親的珍視，慢慢地揉了揉她柔軟的髮絲。
“嗯。”
一聲低沉而短促的回應從他喉間溢位，承載著所有未說出口的接納和承諾。
黎知感受著頭頂那隻溫暖的大手，那份安慰讓她心頭最後一絲緊繃也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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