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捲著雪沫子抽打在臨時搭建的塑膠棚上,發出“嘩啦啦”的聲響。沈星晚裹緊了身上的軍綠色棉襖——這是陸戰鋒硬塞給她的,說比她那件的確良抗凍。棚子裡,張建軍正帶領技術組除錯新到的鎖邊機,機器“嗡嗡”的轟鳴裡,總透著股說不出的生澀。自從劉建國被挖走,技術活就像斷了條胳膊,處處彆扭。
“星晚姐,這臺機器的張力總調不對,鎖出來的邊要麼太鬆要麼太緊。”張建軍抹了把額頭的汗,勞動布褂子的袖口已經磨破,露出凍得發紅的手腕,“劉師傅以前調這個,閉著眼睛都能弄好。”
沈星晚沒說話,伸手摸了摸鎖邊機的壓腳。冰冷的金屬觸感傳來,讓她打了個寒顫。她想起趙廠長那天派人來“參觀”時,嘴角那抹藏不住的得意——國營廠不僅挖走了她的技術骨幹,還四處放話,說紅星服裝廠撐不過這個冬天。
“我去趟東風廠。”沈星晚突然站起身,棉襖的下襬掃過地上的線頭,“陸大哥,跟我走。”
陸戰鋒正在給煤爐添煤,聞言動作一頓,軍綠色的手套上沾著黑灰:“去那兒幹啥?找趙胖子算賬?”他的眉頭擰成個疙瘩,額角的疤痕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青,“要去也是我去,你別沾那身晦氣。”
“不是算賬。”沈星晚的眼神亮得驚人,像雪地裡的星火,“他們能挖走咱們的人,咱們就不能挖走他們的?”
東風廠的門衛室裡,老頭正圍著煤爐打盹,看到沈星晚和陸戰鋒,眼皮都沒抬:“趙廠長說了,紅星廠的人別想進大門。”
“我們找李師傅,不找趙廠長。”沈星晚從帆布包裡掏出兩包水果糖,是託人從上海帶來的大白兔,“麻煩您通報一聲,就說紅星廠的沈星晚求見。”
老頭瞥了眼那糖,又看了看陸戰鋒身上的軍綠色棉襖,嘟囔著起身去了。沒過多久,一個穿著藍色工裝的中年男人跟著走了出來,頭髮稀疏,戴著副瓶底厚的眼鏡,手指關節粗大,佈滿了細小的傷口——那是常年跟針線打交道留下的。
“李師傅。”沈星晚的聲音帶著尊敬,“我是紅星廠的沈星晚,想跟您請教幾個技術問題。”
李師傅是東風廠的老技術員,據說當年王師傅在東風廠時,兩人還是師兄弟。只是他性子耿直,不懂鑽營,幹了一輩子還是個普通技術員,工資甚至比剛進廠的大學生還低。
“請教不敢當。”李師傅推了推眼鏡,聲音帶著點沙啞,“趙廠長要是知道我跟你說話,又要扣我獎金了。”他的目光落在沈星晚凍得發紅的鼻尖上,“你們廠的鎖邊機,是不是調不好張力?”
沈星晚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您怎麼知道?”
“劉建國那小子,就只會用現成的引數。”李師傅嘆了口氣,“那機器得根據布料厚度調彈簧,他從來沒研究過。”他往廠房裡看了看,壓低聲音,“我聽說你們廠在搞雪花繡?那針法得用三股絲線擰成一股,不然出不來漸變效果。”
站在一旁的陸戰鋒突然開口:“李師傅,跟我們走吧。”他的聲音很直接,“我們給您每月四十塊,是您現在的兩倍,還讓您帶兩個徒弟,專門搞技術研發。”
四十塊?李師傅的眼鏡差點掉下來。他在東風廠幹了二十年,現在每月才二十塊,還要看趙廠長的臉色。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被突然傳來的呵斥聲打斷。
“李大海!你在跟誰說話呢!”趙廠長穿著件皮夾克,挺著啤酒肚走過來,看到沈星晚,臉瞬間沉了下來,“好啊,沈星晚,敢到我這兒來挖人?真是反了你了!”
“趙廠長這話不對。”沈星晚往前一步,擋在李師傅面前,“人才流動,很正常。您能挖走我們的劉師傅,我們就不能請李師傅去指導技術?”她轉向李師傅,眼神誠懇,“李師傅,我們廠剛從火災裡爬起來,確實需要您這樣的技術骨幹。您要是肯來,我給您配最好的裝置,讓您安安心心搞研究,沒人會扣您獎金,更沒人會讓您受委屈。”
李師傅的手指緊緊攥著工裝的衣角,指節泛白。他想起昨天趙廠長把他熬夜畫的新旗袍圖紙扔在地上,罵他“老頑固,不懂創新”;想起女兒考上大學,卻湊不齊學費;想起自己鑽研了半輩子的技術,在國營廠裡卻毫無用武之地。
“我去。”李師傅的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他摘下胸前的廠牌,往地上一扔,“沈廠長,什麼時候上班?”
趙廠長的臉氣得鐵青,指著李師傅的鼻子:“你被開除了!我告訴你,你要是敢去那個破廠,以後就別想在縣城的服裝行當混!”
“趙廠長放心,”陸戰鋒上前一步,軍綠色的身影帶著股威懾力,“李師傅在我們廠,只會比在這兒過得好。”他轉向李師傅,“我們現在就去搬您的東西。”
李師傅的家就在東風廠後面的小平房裡,狹窄昏暗,牆上卻貼滿了各種裁剪圖紙,有些甚至是五十年代的老樣式。他的妻子臥病在床,看到沈星晚,掙扎著要起身,被沈星晚按住了。
“嫂子好好歇著。”沈星晚從帆布包裡掏出個布包,“這是我們廠自己做的棉襖,輕便暖和,您試試。”那棉襖用的是最好的XJ長絨棉,裡子縫了層薄絲綿,是她特意讓人給李師傅妻子做的。
李師傅看著那棉襖,又看了看沈星晚凍得發紅的手,突然抹了把臉:“星晚妹子,我李大海這輩子沒服過誰,今天服你了。”他抱起桌上的圖紙,“這些都是我這輩子的心血,到了你們廠,可不能浪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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