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我挺好的……這邊最近還行,剛找了份不錯的工作……”
陳平儘量壓低了聲音,把那股本應存在的疲憊藏起來。
一部二手三星galaxy s3正躺在他的掌心裡,灰白色的塑膠殼邊角磨的發亮,螢幕上還貼著翹邊的磨砂膜。
“……嗯嗯,知道,我不會捨不得吃的……吃的好身體才會好,這道理我知道。”
電話那頭似乎還在嘮叨什麼,陳平換了隻手把手機抵在耳邊,卻無意中碰到了額角的傷口,一時間疼的嘴角直抽。
“……哪有那麼亂?洛杉磯這邊安全的很,別聽國內自媒體胡說八道……”
沉默片刻,陳平又道,
“……別理那些討債公司的,在國內他們不敢亂來……讓舅舅和表哥也先等等,等我在美國攢夠錢了,就一口氣都還給他們……”
這話說出口的時候,陳平望了望屋頂水漬斑駁的天花板,手指在膝蓋上輕輕的敲擊。隨後電話那頭的叮囑又傳來,他終於低聲說了句:
“嗯嗯……行,我知道了,下次我找個訊號好的地方跟你視訊通話。掛了啊!”
點下微信結束通話的紅色圖示,螢幕一暗,屋裡安靜的只剩下自己的呼吸聲。
陳平依靠在床頭,手揉著因為強撐笑容而有些僵硬的面部肌肉,一時有些茫然。
自己都四十了,還讓一把年紀的父母如此擔心。
來美國都六年了啊。
陳平盯著屋頂的那片不規則的水漬,思緒飄散。
陳平不信上帝,但他覺得自己也該做點什麼,於是就按著自己的心臟安慰自己,
“進了美國就好了,一切都好了。”
可真的好嗎?
剛到洛杉磯那時,非法移民內部已經很捲了,薪酬只有前一年的75%。
陳平幹了三個月,實在是忍不住去找老闆理論。
但老闆卻指著另一邊的老墨說:
他只要你工資的75%,我是照顧你才沒有裁掉你。
好日子沒等到,大通脹卻來了。
物價飛漲,打三份工都攢不下幾個錢。
一次在洛杉磯地鐵站外,陳平被一個眼睛有點像艾弗森的高大黑人一拳砸在臉上,當街搶走錢包。
周圍的人群投來的都是冷漠的目光。
當然,最坑他的還是“自己人”,那個一口一個“咱們華人都是一家”的華裔移民律師。
他穿著筆挺的西裝、笑容可掬,能在一句話裡隨意切換英語、粵語和普通話。
律師拍著肩膀對他說,“u籤我包了,錢拿來,身份就穩了!”
那時的陳平真信了,咬咬牙把自己帶來的、以及這裡攢的七萬刀都給了他。
但後續的劇情卻是:簽證石沉大海,錢卻被華裔律師“合法”的花光了。
三年前,陳平聽說有個跟他遭遇差不多的國內妹子拿刀把他的移民律師捅了。
他也有同樣的衝動。
來美國這六年裡,他在教會吃過施捨的粥,也在工地、洗碗機和款餐車後掙扎求活。
他知道如何用一美元解決一頓飯,也知道深夜搭乘公交坐在哪一排才能避免“癮君子”的騷擾。
他能理解那女孩的絕望。
但他還是忍了。
阻止他的,不是沒有刀,而是怕留在國內的父母再也打不通他的電話。
……
洛杉磯初夏的風,透過木窗的縫隙吹進破舊的出租屋。
額角的傷口還在絲絲作痛。
這是昨天在比弗利山莊當裝修小工的時候,不小心被吊燈金屬殼砸中的。
血流了不少,當時陳平就有點頭暈。
幸虧沒砸到太陽穴。
工頭是個來美國十四年的東北老哥,看陳平滿臉都是血,正想打電話叫救護車。
不過他的手指懸停在手機上,用眼睛直勾勾盯著陳平。
似在觀察,又似在詢問。
還是陳平及時的擺擺手,高喊一聲,“我沒事,用不著叫救護車!”
東北老哥點點頭,默契的將手機放回褲兜,轉身叫身邊一個老墨幫陳平包紮傷口。
當天下工結算完工錢,東北老哥單獨留下了陳平。
他抽出了一張20美元的票子放在陳平手上,
想了想,他抽回了那張20美元,又換成了一張50美元的票子,
“兄弟,流了那麼多血,歇兩天吧。”老哥滿臉誠懇,“我個人額外多給你50,好好休息一陣,別怕,下次再有活兒我還叫你。”
陳平點點頭,也沒矯情,將自己的工錢和老哥額外給的50都裝進了褲兜,蹭老墨的車回到了丁胖子廣場。
陳平都習慣了,畢竟他什麼都習慣了。
今天下午本來就是計劃中跟父母的通話“報平安”時間,但陳平怕父母看見了自己額角的傷口擔心,藉口訊號不好,特意避免了視訊通話。
而掛掉電話之後,陳平卻絲毫沒有覺得輕鬆一些。
陳平租住在一個老墨房子的三層單間,過條馬路就是唐人街。
就是現在、當下、窗外、耳邊……
抗議ice的墨西哥移民和聯邦探員正在外面對峙。
警笛聲、汽車馬達的轟鳴聲、抗議群眾的喧囂聲、不知名的防爆槍聲此起彼伏。
陳平絲毫沒有出去看一看的念頭,而是厭惡的拉緊了窗簾,將自己扔到床上,默默的盯著天花板發呆,心裡一遍又一遍的想著:
“如果還在國內,我現在又在做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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