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這一刻,不知所措的護衛們,非但沒有覺得自家老大有什麼軟弱,反而越發地由衷欽佩。
“長亭外——”
程處弼掩面高歌,如驚雷炸裂,絲毫沒有什麼柔柔弱弱,剛起了個頭,李震便是跟著和道:“古道邊——”
逶迤慢行三十里,《送別三迭》如雷音。
同樣遠行的李承乾停止了和歌,他沒有落淚,因為他是君王。面色如常地進了馬車,安安靜靜,只是良久之後,他雙手捂著臉,整個人埋到厚厚的棉墊之中,撕心裂肺地呼號,卻是半點聲音也沒有傳到車廂外。
人到中年,卻還要漂泊流離,縱使是平常人家,都要心緒難捱,更何況他身份尊貴,是一國的皇太子。
親情、友情,觸手可及又遙不可及,這等無力又無奈的變化,使得李承乾較之為他送行的“長安少年”們更加痛徹心扉。
正如勇士悍不畏死,但不代表勇士熱衷死亡。李承乾無懼漂泊,但他的內心,也終究不是喜歡這種漂泊。
他寧肯如少年時代一樣,跳著胡旋舞,尋著張德吃酒或者尋文摘句。最不濟,哪怕是皇帝老子呵斥他一聲“不類己”,也是一種不錯的體會。
“走了。”
馬背上,張德回望了一下,他覺得,此時的李承乾,應該是在哭。
雖然沒有親眼看到,但張德就是這樣認為。
一個軟弱的君王,同樣又是一個還算堅強的君王。
“走嘍!”
拖著長長的調門,老張策馬向前,身子在馬背上左搖右晃,路不顛簸,馬很平穩,人卻心思亂了。
他沒有騙李承乾,他真的把李承乾到了朋友,不摻假的那種。
哪怕有朝一日,朝著李承乾雷霆一擊,他也是拿李承乾當了朋友。
幾十年的交情,各自有各自的蹉跎、奮鬥、努力、挫敗乃至不可為外人道的情懷,成為朋友,也是實屬正常的事情。
和志趣無關,和相投也無關。
硬要說一句,不過是二十多年前長孫無忌的府邸一見,便覺得有了眼緣。
再回首,變了人間。
“哥哥。”
“怎麼?”
馬背上,程處弼擦拭乾淨了眼淚,聲音帶著點瓦罐中的沉悶,“少待,吃些酒去?”
“去吧,總不能過幾日老夫送你的時候,你哭得比現在還厲害。你看看你的那些個護衛,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堂堂西域萬人敵,貞觀朝的‘冠軍侯’,要做表率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程處弼被張德打趣,頓時笑了出來,聲音洪亮爽朗,這笑聲倒是把送行隊伍的人都感染了,剛剛的那點沉悶抑鬱,也立刻消散了開來。
黃河、洛水、京城,中國的景緻總是看不厭,離京城越來越近,張德陡然才發現,從這個方向入京,竟然是覺得洛陽城如此的恢弘大氣。
難怪無人願意離開。
因為,這裡是,天朝上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