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忌施施然行經一處側宅,見阿仇再仇兩兄弟和方才侍候他入浴的那兩個小侍女蹲在院子門斗下正在聊天,便走過去,笑道:“你們在聊什麼?如今陽光正烈,怎麼不進去坐?”
“公子!”阿仇兩兄弟和兩個侍女見他到了,連忙站起,阿仇見他要推開那院門兒,連忙攔住他道:“公子,這幢房子不吉利,公子是貴人,莫要進去。”
慶忌一呆,奇道:“這房子如何不吉利了?”
一個侍女怯怯地道:“慶忌公子,這幢房子確實不吉利,公子莫要進去衝撞了煞氣。”
慶忌還記得方才入浴時隨口問過她的名字,好象叫做白妮,便笑道:“怎麼個不吉利法,白妮,你說給本公子聽聽。”
阿仇見白妮吃吃難言,忙道:“公子,方才我聽白姑娘說過了,我說與公子聽。”
阿仇一說出此宅主人成碧夫人的身份,慶忌心中便暗暗一笑,他早猜到展大人必是受了季孫意如的指使才來迎他,如今更加證實了這個猜測。
原來,這幢宅子屬於成碧夫人,而成碧夫人是魯國大夫季孫子菲的夫人,季孫子菲則是季孫家族的重要人物,以此類推,展獲身後那隻無形的手屬於誰自然也就一目瞭然了。
這位季孫子菲大夫原本娶妻艾氏,如今的正室成碧夫人當初卻只是個侍妾。現在季孫子菲大夫已經病故,艾夫人更是早早過世了,執掌季孫子菲家大權的卻是當初一個小小的侍妾,這卻是誰也沒有想到的變化。
阿仇他們身後的這處院落,就是艾氏當年自縊而死的地方。阿仇娓娓道來,引人入勝,慶忌倒沒想到這個猛張飛似的貼身侍衛還有一副好口才,而且如此喜歡八卦,這麼短的時間就把別人的家長裡短打聽的清清楚楚。
季孫子菲這位元配夫人艾氏,說起來還真是非常了得,季孫子菲雖是季孫氏的重要族人,且在魯國擔任重要公職,但是家中並不十分富有,這位艾氏卻是理財能手,在她打理之下,子菲家的財產象滾雪團一般迅速壯大,幾年功夫就買下二十幾處大田莊,又經營布匹、食鹽生意,牟利巨豐,成為魯國屈指可數的大富豪。
可是這位艾氏夫人只有一點不好,就是善妒。子菲買回來的妾侍不是被她藉故貶成了家奴,就是尋個由頭打將出去,偏偏季孫子菲這人又是個極風流的人物,艾氏越是阻止,他越是樂此不疲,兩夫妻就這麼較上了勁。
這位艾氏夫人的一生雖然短暫,卻是光輝的戰鬥的一生,剛嫁過來時一路披荊斬棘,為夫家賺取了鉅額財富。剩下幾年,又全部用在丈夫後宮的戰鬥之中,起初倒也戰果顯著。
只是憐兒妹妹被趕走了,珍兒妹妹又進門來,珍兒妹妹被趕走了,豆兒妹妹又進門來。艾氏夫人一位女中豪傑,就此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同小三、小四、小五、小六們做鬥爭的無聊事裡去了。
可惜,在男人心中,女人在廳堂上再如何精明能幹,也及不上狐狸精在臥榻上的玉體橫陳媚眼如絲,艾夫人越是厲害,季孫子菲越是立志要找一個真正可以讓他逍遙快活的溫柔鄉。
終於,艾氏夫人遇到了她夙命中的對手,就是如今的成碧夫人。這女人美麗也還罷了,偏偏生就的一副溫柔似水、純情可愛的模樣,季孫子菲迎她過門是妾侍的身份,她卻把自己當成了一個奴婢,布衣釵裙,清湯掛麵,每日做些灑掃整理的奴婢事情。
她不但常常規勸主人宿在夫人房中,而且循規蹈矩,絕不做一點恃寵而嬌的事情。艾氏夫人也不知是不是鬥得實在是太累了,加上自己當時又有了身孕,女人懷了孩子,那心就慈悲了些,看這小女子倒還乖巧,便容忍了她的存在。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前前後後一年有半的時間,這麼長時間偌大家業總不能沒有人打理,子菲家的大權便慢慢轉移到了這位看起來柔弱無辜的侍妾手中。她倒也一日三省,大事小情都來向夫人請示彙報,暗暗卻結納籠絡闔府上下所有的管事。
等到艾氏夫人明白過來時,成碧羽翼已成,已不是她想處置便處置的了。此時成碧夫人也有了身孕,在此期間,艾氏夫人漸漸將大權回收,終也不過是分庭抗禮的局面。等到成碧夫人誕下一子,艾氏夫人大勢便去。她生的是女兒,成碧夫人母憑子貴,反倒壓到了她的頭上。。
艾氏夫人性情剛烈,哪受得了這般結果,成碧夫人再明裡恭恭敬敬,暗裡下絆子捅軟刀,落在別人眼裡反倒是她這大婦容不下人。艾氏夫人又氣又恨,三尺縞素往房樑上一搭,便了結了自己的性命,辛辛苦苦掙下的偌大家業都拱手送給了成碧夫人。
這幢房子一來是死了人,不吉利,後來每逢她的祭日房中又時常傳出些莫名其妙的動靜,所以一開始還用來存放東西,後來乾脆棄置不用,就此成了凶宅,再無人敢進去了。
阿仇說完,憤憤不平地道:“公子,今天就是艾夫人的祭日,大凶之日,公子是貴人,所以小人不敢讓您靠近。嗨,今天住在這兒,卑下心中還頗為感謝這位成碧夫人的,想不到她卻是一副蛇蠍心腸,活活逼死了人家!”
白妮和另一個婢女聽了臉上有些不安,她們都是下人,把心中一些不平事說給其他的下人聽倒也不妨,但是慶忌可是上流人物,萬一見到成碧夫人,把這番話說給她聽,自己可就不妙了。
慶忌見她們不安的樣子,笑笑道:“阿仇,這話說的不對,也談不上誰對誰錯,那位成碧夫人是季孫大人要過的女人,一旦被趕出去,其他的公卿大夫不便收留,還不是身處困厄,求救無門?為生存苦苦掙扎,不用些手段還不是任人魚肉麼?都是想讓自己過的好一點而已,唉!說起來這位艾氏夫人的心胸也嫌狹窄了些。”
他這句話出口,院中那間房裡突然傳出一聲憤怒的低斥,斥聲稍縱即逝,慶忌全未聽到。白妮隱約聽到房中有點動靜,她素來信鬼神的,不覺有點害怕,忙向前靠靠,站到慶忌和阿仇再仇三個大男人中間,這才安心了些。
慶忌渾然不覺,說道:“而且,這位艾夫人用錯了馭夫的法子,她以為為了夫家辛苦打拼,勞苦功高,殊不知季孫大人自幼生在豪門,財物多一些、少一些,他又哪裡明白其中的可貴?”
說到這裡,他對白妮和另一個侍女笑道:“你們可要學著點兒,艾夫人、成碧夫人的事就是你們的前車之鑑,以後嫁了人,安心做個好妻子就成了,千萬不要自己打拼成了黃臉婆,丈夫的心卻被別的女子勾了去,到頭來為他人做了嫁衣裳。”
白妮和那個侍女羞紅了臉蛋,白妮臉蛋白晰,這一紅,鼻尖上的幾粒小雀斑都明顯起來。她垂下頭,羞澀地道:“公子說的是,白妮……甚擅庖廚之藝呢。”
慶忌見這小姑娘害羞的模樣十分有趣,不由大笑起來:“不對不對,通向心的捷徑從來不是胃,埋頭當大廚可不是好辦法,還是學學歌舞之道,臉蛋和身材才是女人的硬道理。”
白妮眨眨眼,奇怪地道:“公子,什麼叫硬道理?”
“硬道理就是……比有道理還要有道理。”
白妮使勁點頭,阿仇兄弟倆則一臉崇拜地看著他,敬佩的五體投地:“公子英明!”
慶忌一笑,展袖向臥居走去,心想:“一家一國,都少不了權謀之道的經營。艾氏夫人雖然強項,還不是被成碧夫人取而代之?春秋天下,因一戲言而立國者有之,如晉。仗一刺客而立國者有之,如吳。我也不可僅僅依賴一身武勇,以正合,以奇勝,闔閭之位,要取而代之,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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