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往後微微縮了縮手,道:“倒也沒什麼,從前臉都毀過,一根手指算得了什麼。他們知道姜姑娘心軟,才會這麼做,為的就是讓姜姑娘關心則亂。是我連累了姜姑娘。”
“何必這麼說,若非我,殷家也不會綁走你們。”姜梨回答,又問:“當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只知道殷之黎抓走了你們,但不知你們遭遇了什麼。”
葉明煜就嘆了口氣,道:“當時事發突然,我們也都沒想到……”
原來,在姜梨前去葉家,發現葉家出事的前一天晚上,有人潛進了葉府,將葉明煜他們全都擄走了。那些人和普通的江湖刺客並不一樣,倒像是在軍營中的行伍之兵,葉明煜都著了對方的道。等他們醒來的時候,已經出了城門,也不知是什麼地方,但應當離燕京城不遠。他們聽那些人口口聲聲的道:“郡王。”便猜到也許背後指使之人正是殷湛,也就是那個時候,海棠被拖出去砍掉了一根手指。
薛懷遠到底要聰明些,很快猜出來,這些人擄走他們,怕是目的並不單純,而是為了威脅某人。和薛家父子,葉家叔侄同時關係密切的,似乎就只有姜梨一人了。
“薛先生猜出或許他們是要用我們來換你,本還想意圖阻攔,可沒過幾日,我們就被人打暈了丟在燕京城門口,車騎隊的孔六孔大人發現了我們,才將我們帶了回來。”葉世傑解釋。
姜梨聽到孔六的名字,就曉得孔六的出現怕不是偶然,而是姬蘅提前安排好的。薛昭道:“後來孔大人前來,說是姐夫打好招呼,現在葉府並不安全,讓我們住進國公府。我們才知道原來姬老將軍去世了。”
薛昭聲音也有些黯然,葉世傑蹙眉問:“表妹,這是怎麼回事?肅國公和殷家到底有什麼?殷家突然造反,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些什麼?”
姜梨和姬蘅關係匪淺,若說姜梨什麼都不知道,只怕也不可能。但姜梨並不願意將姬蘅的過往展現給別人看,那太黑暗了,對姬蘅來說也太殘忍。她不願意旁人用同情的目光看待姬蘅。
薛懷遠像是能瞭解姜梨心中所想似的,道:“姜姑娘到底只是個女兒家,這些事情事關重大,肅國公未必會跟她說,知道的越多反而會越危險,想來肅國公為了保護她,也不會多說什麼。”
葉世傑看向姜梨,見姜梨不欲多說的模樣,心中也明白幾分。對於不想告知的事情,這個表妹向來倔強,沒有任何人可以動搖她的決定。
“我看姐姐還是先回府休息一下為好。”薛昭看著姜梨的臉色,道:“至於以後的事情,來日方長,慢慢說也不遲。”
薛昭這是在為她解圍,薛懷遠也順勢道:“不錯,姜大人也在府裡等著姜姑娘回去,姜姑娘回去了,姜大人也能安心。”
葉明煜雖然也有一肚子話要問姜梨,但那些事情都不重要,他關心的還是姜梨的身體和安全,薛懷遠和薛昭都這麼說了,姜梨看起來精神也不大好,他就道:“那也是……阿梨,那你先回府休息。等明日我再來府裡看你,國公府裡安排的有侍衛,你不必擔心我們。雖然肅國公這人……但他對你,還算不錯吧。我不說什麼了。”
葉明煜一直覺得姬蘅容貌太盛,不是什麼好事,況且坊間對姬蘅的傳言也實在算不得太好。但三番兩次,姜梨都是被姬蘅救下來的。而且姬蘅和他們葉家非親非故,何必還讓他們住進國公府。讓官家避之不及的商戶住到自己府上,若不是看在姜梨的份上,姬蘅這般驕傲何至於此。男人最瞭解男人,姬蘅這麼做,無非是愛屋及烏,對姜梨有這份心,也實在很難得了。至少比起從前姜梨那門寧遠侯府的親事來,不知好了多少倍,加之姬蘅又親自帶兵出征,可見是條真漢子,不是隻曉得長得美的小白臉了。
……
等從葉府回來,回到姜家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姜梨回到燕京城的事情,事先沒有通知人。等姬蘅的那些隨身護衛送姜梨回到姜府,門房的人看見是姜梨的時候,還嚇了一跳,趕緊去通知老爺老夫人。
晚風堂裡,一時間倒是變得擁擠了起來。
盧氏一如既往的熱絡,平日裡的精明,這會兒倒是顯出幾分真切的擔憂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姜梨,道:“小梨,你這是去哪裡了?你……又是從哪裡回來的?”她一副迷茫的樣子,顯然,姜元平沒有將姜梨的訊息告訴她。
姜老夫人倒是很平靜,對於姜梨的突然歸來,也只是表現出了一點激動,就很快如常。她並沒有多問姜梨什麼,只問姜梨有沒有受傷,之後就什麼都沒問了。姜梨猜測姜老夫人大約是知道了點什麼,姬家和殷家的那點恩怨且不說,至少姜老夫人應當知道這些日子姜梨去了哪裡,為何而失蹤。姜景睿想多問幾句,就被姜元柏打斷了,姜元柏看著姜梨,道:“你跟我來。”
他次次都是這句話,姜梨也早已習慣,隨著姜元柏回到了書房。姜元柏問:“你知不知道,這次你做的實在太沖動了!你為了葉家,竟然自己出去做籌碼,你這樣,把姜家置於何地?”
“對不起,父親,”姜梨回答,“當時事情緊急,我實在沒有想那麼多。”
“只怕你就算想到了,也還是會這麼做吧。”姜元柏冷哼一聲,“你對葉家和薛懷遠父子,自來就比姜家來的親密。”
姜梨無話可說,平心而論,姜元柏說的完全沒錯。可人心都是肉長的,葉明煜待她視如己出,而薛懷遠本就是她的親生父子。人都有遠近親疏,縱然姜梨並非記打不記吃的人,可姜家有時候做的一些事情也難免令人心寒。就像比起和姜元柏,她和舅舅相處得更自在。
姜元柏見姜梨這幅樣子,反倒說不出話來。姜梨根本就是知道自己的錯誤,卻也不改,這個倔強的性子,也不知是隨了誰。反正不像他,更不像葉珍珍。
“我問你,姬蘅有沒有跟你說過,姬家和殷家過去的淵源?”
姜梨心中一跳,面上如常,垂著眉眼,回答:“沒有。”
“真的?”姜元柏狐疑的看著她。
“真的。”
很奇怪,姜梨面對姬蘅說謊,總是能露出馬腳,心中也十分不自然,而對於姜元柏說謊,卻像是爐火純青,根本不假思索。姜元柏嘆了口氣,道:“罷了,這些也都不重要了。”
他的嘆息悠長,姜梨卻從他的話裡聽出了些異樣的感覺,問道:“父親可是出了什麼事?”
“殷湛這一反,無異於將我架在火上烤。之前他與我走得近,幾次三番上姜家,想來陛下也心知肚明。陛下放任他與我這般做,並不提醒,可見是早就做好了打算,也要對付我姜家。如今沒有說明白,不過是看在多年的君臣之誼,師生之恩上給我姜家留個臉面,我若是舔著臉裝傻,就別怪陛下無情無義。”他轉過頭來,搖頭道:“姜家,不能再留在朝中了。”
姜梨沒有說話,其實這件事她早就看出來了。洪孝帝怕是一開始就沒存著讓姜家一直留在朝中的目的。從前成王還在的時候,留著姜家尚且可以制衡,如今成王已經消失,姜家再留下去,毫無益處。不是因為姜元柏有反心或是怎樣,而是因為如今朝中大部分的文臣,都曾是姜元柏的門生。這對於洪孝帝來說,並不是一件好事。
帝王之術,當年還是身為太傅的姜元柏教導洪孝帝的。他應當比任何人都明白這一點,可惜的是,身在其中的人,難免會被眼前光景迷惑。姜元柏官做的太大,太順,要忍痛割愛,也就越捨不得,早該在許多年前完成的事情,卻一拖就是這麼多年。
當年姜老大人的風骨,如今姜家也並無留存,所以姜家的敗落是遲早的事。如今姜元柏能夠亡羊補牢,倒並非一件壞事。好好培養後人,如姜景睿姜景佑,姜家,未必沒有重新繁盛的時候。
端看個人怎麼選擇罷了。
“小梨,”姜元柏道:“我辭官之後,你就不再是首輔千金。和姬蘅之間的親事……”
“陛下金口玉言,豈有違背的道理。”姜梨打斷了姜元柏沒有說完的話。
姜元柏盯著她,像是一瞬間明白了她的心思,他緩慢的開口道:“看來,你很喜歡他。”
“不錯。”姜梨回答的也坦蕩,她說:“非常喜歡。”
“倘若他死在戰場上了呢?”姜元柏皺眉,“你要知道,他從未上過戰場,殷之黎卻是殷湛的兒子,自小習得是制勝之術。他要是輸了,皇上的賜婚,也可以不作數的。”
“父親說的不對。”姜梨抬眼看向姜元柏,她的聲音清朗,一瞬間,姜元柏似乎看到了姜梨從青城山被接回燕京城,時隔八年,她出現在自己面前的眼神。姜元柏驚訝於這女兒眉目間的堅決,溫軟中藏著深深的執拗,她的聲音也是溫和的,卻像是誓言,沉沉不可撼動。
她說:“姬蘅會死,但不會輸。他活著回來,我就嫁。他回不來,我就束髮為他守一輩子寡。不過,”她嘴角微微揚了起來,似乎帶了點笑意,驀然間,姜元柏眼前一花,只覺得這會子的姜梨,和姬蘅的笑容竟然十分相似,她道,“他答應過我,一定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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