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淵仔細留心她接下來的話。
“對了,還有一門,可能還在這三門之上。”
李令月忽然想起來,滿臉惋惜地嘆了口氣:“可惜失傳了。”
“哦?”
陸沉淵露出好奇的表情:“是哪一門?”
李令月道:“就是昔日駱賓王所創《滄海龍吟譜》,‘班聲動而北風起,劍氣衝而南斗平,暗鳴則山嶽崩頹,叱吒則風雲變色。’這門絕技被武林盛讚‘一弦起風雲,三弄定乾坤’,可惜只顯露一次,驚鴻一現,便成絕響,殊為可惜。”
陸沉淵看了眼門外:“駱賓王?他可是一介反賊!當初幫徐敬業釋出討武檄文,屢有不敬之言,公主這般推崇,可是不妥。”
李令月奇怪地看他一眼:你對我尊敬嗎?也好意思提不敬?
“駱賓王雖為反賊,但母親曾言:宰相安得失此人,惜其才華,恨不能為己所用。”
她的眼中閃過複雜之色:“此人七歲作《詠鵝》,名動天下;弱冠之年,詩才冠絕長安;中年著《帝京篇》,世人傳唱;晚年一篇《討武檄文》,縱使母親震怒,亦不得不嘆其文采斐然。”
陸沉淵道:“殿下不恨他?”
李令月輕笑一聲:“恨?他不過是遇人不淑,錯投徐敬業罷了。若當年有人慧眼識珠,引他入朝堂,而非任其輾轉於邊塞、牢獄,或許……”
她頓了頓,語氣漸冷:“或許他也不會落得個‘下落不明’的結局。”
陸沉淵道:“確實,駱賓王遇人不淑。徐敬業就是個草包!”
“嗯?”
李令月挑眉看他:“你好像很替這些反賊可惜呀。”
陸沉淵笑道:“哪能呢?我這是替咱們武皇陛下高興,徐敬業但凡有點本事,武皇稱帝也不會如此順利,他這不是幫了武皇大忙嗎?”
都說武則天內鬥內行,外戰外行,關鍵內鬥的對手都是啥貨色啊,一個賽一個的腦殘,戰略水平稀碎稀碎的。
徐敬業真是枉為李勣後裔,萬分之一都比不上啊。
陸沉淵暗歎,武則天為什麼對《討武曌檄》從容,她是明白這檄文的後勁有多大的,但可惜啊,徐敬業的腦子但凡能配得上這篇檄文,她也不至於在次年改元“垂拱”,取意垂拱取之,意思是絲毫不廢力氣,咱抬手就給滅了。
李令月盯著他看了半天,想瞧出他言外之意。
陸沉淵絲毫不迴避地跟她對視,笑話,看誰先不好意思!
“……”
李令月先撐不住了,偏過頭冷哼一聲:“本宮警告你,小心禍從口出!”
陸沉淵擺出一副受傷表情:“我也就是跟殿下說兩句心裡話……殿下,卑職並非對武皇不敬,只是……”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來,“徐敬業與諸王謀反固然大逆不道,但這些年因謀反案牽連的無辜者何其多?周興、來俊臣之流羅織罪名,朝堂上下人人自危——這難道就是武皇想要的盛世氣象?”
他直視李令月,語氣誠懇:“卑職記得永昌元年,博州刺史琅琊王李衝起兵,事後牽連李氏宗親數十家,連襁褓中的嬰孩都未能倖免……你覺得這是人人皆罪,還是周興來俊臣趁勢栽贓陷害突顯自身作用,又或者……武皇自己想要斬草除根……”
“放肆!”
李令月一聲厲喝,指尖微顫,眼中怒火如熾,卻在觸及對方坦蕩的目光時驟然一滯。
那些畫面不受控制地湧來——
大哥李弘蒼白如紙的遺容……二哥李賢飲下毒酒時絕望的眼神……還有去年上元夜,她在掖庭巷偶遇的那個李氏遺孤,不過六七歲年紀,卻已學會像老嫗般佝僂著身子行禮……
“夠了!”
她突然轉身,眼眶溼潤,聲音帶著幾分嘶啞:“本宮……不想再聽這些!”
殿內一時沉寂,連金猊都縮了縮脖子,不敢出聲。
陸沉淵眸光微動,忽然輕笑一聲:“還是我爹說的對。”
李令月睫毛一顫,下意識回頭:“……什麼?”
陸沉淵一本正經道:“其實昨天我是不想進府的,怕駙馬再把我揪出來打一頓,我爹說公主殿下人美心慈,肯定不會袖手旁觀,我當時不信……”
李令月眼睛瞪大,目光危險,陸沉淵舉手投降,笑道:“這也不能怪我,以前只注意人美了,現在才看出來,確實也……”他目光在她泛紅的眼尾停留一瞬,聲音忽然輕了幾分:“……心慈。”
李令月看著他的眼睛,那裡面沒有戲謔,只有認真的神色。
一瞬間,那些被誤解的委屈、無人理解的孤獨,似乎都要從心底湧出來。
她立刻收回目光,低聲喃喃道:“原來你是這麼想我的……”
陸沉淵點點頭:“想啊。朝思暮想。”
李令月愣了一下,隨後反應過來,臉頓時紅了:“你——”她下意識抓起案上的食盒蓋子就要砸過去,陸沉淵端著粥碗敏捷躲閃:“這粥真美……呸!這粥真美味……”
李令月紅著臉瞪他,手中的食盒終究沒有擲出去。
心底那股鬱結多年的悶氣,不知何時竟散了大半。
她忽然意識到——原來在這偌大神都,還有人不將她視作高高在上的公主,不把她當作野心勃勃的武家貴女,而是試著以常人的心態去理解她。
這種感覺很陌生,卻又莫名讓人眼眶發熱。
“就會油嘴滑舌。”
她別過臉去,聲音軟了幾分,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食盒邊緣,那裡刻著細密的纏枝紋,就像她此刻糾纏的心緒。
金猊敏銳地察覺到氣氛變化,大腦袋討好地蹭了蹭她的裙角。
李令月順手揉了揉它的耳朵,忽然想起二哥李賢曾經養過一隻狗,那時她還在宮中,年紀很小,但已經修煉,某天被那隻狗咬住裙襬,一時掙脫不開,急得哭了出來,忘了反擊,看的二哥哭笑不得,摸著她的腦袋說:“月兒最是心軟,連只狗都捨不得踢開。”
時移世易,如今人人都道太平公主心狠手辣,縱容鷹犬,殘殺同族,卻不知……
“殿下?”
陸沉淵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他不知何時已放下粥碗,神色難得認真:“若駱賓王這類反賊尚有人在世,以殿下之見,可會在武皇面前保他們一命?”
“那要看他們是否迷途知返了。”
李令月垂眸,長睫掩去眼中波動:“若有意投效,如今天下已定,正需展現寬容以收人心,母親多半會赦免其罪,准許戴罪立功,就像婉兒一般。若一意孤行,那就只有死路一條……”
就在這時,殿外腳步聲響起。
李令月迅速斂去脆弱,又恢復成那個高高在上的太平公主:“你好好學琴吧。”
說罷昂首挺胸走出殿外,與走來的雲鶴禪師行了一禮,大步離去。
陸沉淵放下心來,繼續吃喝。
雲鶴禪師走進大殿,目光復雜地看著他:“你小子膽子是真大!”
本章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