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長倩並非真正意義上的李唐忠臣。
武則天蓄謀改唐為周時,岑長倩非常活躍,同樣發動門下弟子製造了大量祥瑞,論證武則天君臨天下的天意合法性,是營造武則天登基政治氛圍組的重要成員。
武周建朝時,岑長倩奏請給皇嗣李旦改姓武,武則天龍顏大悅,不但恩准岑長倩的提議,還賜給他五百戶封邑,更賜岑長倩也陪著李旦一起姓武。
百官中受賜武姓的僅有五人,可見岑長倩受武則天寵渥之深厚。
但岑長倩運作李旦改姓並非溜鬚拍馬之舉。
其目的在於讓李旦繼續作為儲君,穩固其接班人的位置。
囿於時局和“二聖當朝”遺留下的雄厚政治資產,岑長倩和大部分朝臣知道擋不住妖后篡權,只能改為不反對武周代唐。
但這一切必須是在保證李氏子孫繼任的前提下。
武則天百年之後,必須把皇位還給兒子。
這是岑長倩等人支援武則天稱帝的政治底線。
因此,今天一看武承嗣狼子野心,武則天卻無明確表示,眼瞅著就要真正葬送李唐,岑長倩毫不猶豫,直接開噴,指著王慶之的鼻子罵:“此輩聚眾上書,必有奸人指使!請陛下嚴責,誅殺其黨羽!”
岑長倩話音落下,朝堂之上頓時劍拔弩張。
王慶之哪見過這等駭人威勢,嚇得跪倒在地,冷汗直流,瑟瑟發抖。
武承嗣依舊面無表情,但心中殺意已經升騰起來。
武三思眼中寒光一閃,冷笑道:“岑相此言差矣!萬民請命乃天意所向,怎就成了‘奸人指使’?莫非在岑相眼中,天下百姓都是奸佞不成?!”
武攸宜直接踏前一步,虎目圓睜,殺氣四溢:“老相國慎言!王慶之乃洛陽良民,攜萬民書請命,何罪之有?”
武懿宗更不客氣,戟指怒喝,直呼其名:“岑長倩!皇嗣不過暫居東宮,何來不可廢立之說?爾等口口聲聲動搖國本,究竟是為大周社稷,還是另有所圖?!今日萬民請命,天意昭然,爾等百般阻撓,究竟意欲何為!”
就在這時,武攸暨突然上前一步,淡淡開口,聲音雖緩卻字字如刀:“老相國如此拼命阻攔,倒讓本將軍想起一事——昔年先帝駕崩,當今陛下攝政,朝中也有那麼幾位‘忠臣’,口口聲聲要保李唐正統。如今陛下已然登基,爾等還在阻撓武氏承嗣,莫非心裡裝的還是李唐江山?!”
這一頂大帽子扣下來,殿中氣氛頓時凝固。
武家人齊齊轉頭看向武攸暨。
總感覺這小子有點間歇性的機智。
時而嫉妒那面首嫉妒的要死,無能狂怒,廢物一個。
時而又總是能輕易指出要害,無論是明堂大宴時說吉祥話,還是今日把岑長倩往徐敬業那幫人身上引,都在戳當今陛下的肺管子,捅刀子捅的恰到好處。
果不其然,武則天想起那幫叛逆,臉色陰沉下來。
地官尚書格輔元見狀,暗道不妙,立即出列聲援:“陛下明鑑!岑相公忠體國,實為大周江山著想!皇嗣乃陛下親子,廢之則天下不安,魏王雖為宗親,然非直系,恐難服眾啊!”
這一刀也很精準。
武家人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狄仁傑跟著出列,他已經看出今日無法善了,再坐視下去,非但皇嗣儲君之位難保,怕是岑相也會出事,所以立刻出言,而且捅的更狠:“天皇(李治)為陛下之夫,皇嗣為陛下之子,陛下擁有天下,當傳子孫為萬代基業,豈能以侄為嗣?自古未聞侄為天子而為姑立廟者。”
這老匹夫!!
武承嗣瞬間攥緊了拳頭。
武家眾人咬牙切齒,開始捉摸著怎麼把這幫人弄死。
“臣附議!”
門下省納言歐陽通第一個站出來。
“臣附議!”
御史中丞趙文恪跟著站出來。
“臣也附議!”
司刑少卿盧懷慎、夏官郎中杜景儉等十幾人同時如風吹麥浪般紛紛站出折腰高喊“附議”二字,將整座大殿震得回聲四起。
武承嗣給來俊臣、周興遞個眼色。
來俊臣目光掃過每一張臉,微微點頭。
周興露出微笑,他早就在等這幫人跳出來——沒人反對皇上,他這酷吏就要被清算了,這幫人鬧得越歡,“反賊”越多,他越安全,本來還想造幾個出來,現在倒是輕鬆了,他們送上門了。
“眾卿之意,朕已知曉。”
武則天緩緩起身,九鳳金冠上的珠玉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朕今日乏了。”
武則天淡淡道,目光卻銳利如劍,“此事容後再議。王慶之……”
王慶之渾身一抖,額頭緊緊貼著地面。
“朕準你隨時入宮陳情。”
這個出人意料的決定讓滿朝文武都愣住了。
武承嗣先是一喜,隨即又皺起眉頭——姑母這態度,到底是贊同還是反對?
隨著“退朝”的宣唱,百官整齊行再拜禮,武承嗣俯身稽首,待他直起身來,只見姑母的九鳳金冠已消失在帷幔之後,唯餘珠玉相擊的餘音在殿中迴盪。
……
公主府。
靈猊殿。
陸沉淵正在打造機關,神後在一旁整理材料。
這次他要造的是機關竹鵲。
竹鵲算是機關獸【朱雀】的前身,到朱雀級別,已經可以自由飛翔,但竹鵲並非機關獸,而是類似後世的滑翔翼、翼裝飛行,製作要更容易,功能也更簡陋。
到目前為止,武者可以做到凌空,但還不能做到“滯空”。
所以機關竹鵲、機關獸的存在是有其重大意義的。
李令月坐在一旁唸完了《請立魏王武承嗣為皇太子表》,看向陸沉淵:“怎麼樣?你覺得如何?母親准許那個王慶之隨時入宮陳情,這是真的有意立武承嗣為太子嗎?”
事態緊急,她迫切需要答案。
這個風向很危險!
萬一武承嗣當上太子,她這個李家的公主,未來處境只會更難!
陸沉淵停下動作,笑了笑,至少武則天是真猶豫了……
武周這個政權從一開始就很尷尬。
說到底不過是個披著新朝外衣的舊唐延續,朝堂上還站著心念李唐的舊臣,六部運轉的也仍是貞觀舊制,就連女皇登基時祭告的,也還有李唐宗廟。
這哪裡是什麼改天換地的新朝?分明是場精心設計的表演。
三省六部紋絲未動,科舉取士照常進行,就連軍隊調動的魚符也只不過改成了龜符,所謂的“大周”,不過是在李唐的舊袍上繡了朵新花,哄老太太開心罷了。
最可笑的是,女皇自己都擺脫不了這個桎梏——她可以改洛陽為神都,可以造新字,可以建明堂,卻不得不保留李唐的宗廟祭祀,這算什麼革命?
她想更進一步,徹底鞏固武周政權,只能傳給武家人,這樣也能防止兒子恢復李唐舊制,防止李唐宗室反撲,進而清算她的篡位,可如此一來,必定引發劇烈動盪,她解決不了,又不甘心,就只能兩頭堵。
她現在是裡外不是人。
傳給兒子,他們可能恢復李唐舊制,否定她的統治;
傳位武承嗣,倒可能延續她的統治,避免“人亡政息”,但是人家有自己親爹,他當上皇帝也只會把她邊緣化,還可能想起老爹是怎麼死的,進而更仇恨這位姑姑!
至於第三種後世提出的可能,比如立太平為皇太女,就更扯淡,選上面一條,只會招致另一條不滿,選太平,那就等著混合雙打,連帶著整個儒家體系,一起掀桌子吧。
武則天晚年只是猶豫,就已經招來神龍政變,這還是她耍猴耍的好。
否則,清算只會更早!
當然,這個世界存在超凡力量,只要實力強到一定地步,也未必就不能達成。
就比如隱仙顧雲升,到他這個級別,所謂的世間規則也不過是他掌中玩物,可以隨意拿捏,真真正正,一人鎮一國。
陸沉淵摸著下巴道:“她應該真有點想法,但不會行動。”
李令月先鬆了口氣,然後道:“為什麼?”
“最簡單的原因,條件不允許。”
陸沉淵丟下刻刀,走過去抱住她,笑道:“武周代唐,終究只能懷柔,就像大船換新,不能一蹴而就,明著拆船,只會讓滿船人都跳起來拼命。聰明人都是日拱一卒,今日換塊甲板,明日換個桅杆,待眾人回過神來,整艘船早已煥然一新。這個時候,才能談下一任掌舵人的問題,她想選哪個就選哪個。
本章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