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看向上官婉兒,目光柔和:“茲事體大,這次你與將軍同去。你精通靈繪之術,能以墨傳訊,玄鷹雖快,終究不及‘檄青’。你親自帶鳶衛走一趟,注意安全。”
上官婉兒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恭敬點頭:“臣領旨。”
……
神都南下二十里的官道上,屍骸橫陳,鴉雀無聲。
原本押送周興的獄緹、差役,此刻全都倒伏在塵土之中,咽喉處一道細如髮絲的血痕,沒有一人來得及拔刀。
周興癱坐在地上,手腳戴著沉重的鐐銬,昔日威風凜凜的酷吏,如今蓬頭垢面,滿身血汙。
他死死盯著前方——
官道中央,立著一道修長身影。
那人一襲月白錦袍,衣袂隨風輕揚,腰間玉帶流蘇微晃,手中一柄象牙骨扇輕搖,扇面繪著寒梅傲雪,清雅至極,他面容俊秀,眉眼含笑,可眼底卻冷如霜刀。
——昔日的不器宗雙璧,不久前夥同蕭寒川裡應外合意圖強搶《天工卷》的晏明燭!
“周大人。”
晏明燭嗓音溫潤,卻讓周興渾身一顫。
晏明燭緩步走近,摺扇“啪”地一收,輕輕挑起周興的下巴,左右端詳,似是在欣賞他狼狽的模樣:“真是可憐啊。當年你羅織罪名時,可曾想過今日?”
他的目光掃過滿地屍骸,嘴角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武媚娘連條像樣的狗鏈都不願給你拴上,就這麼急著把你這條瘋狗掃地出門?”
周興喉頭滾動,嘶聲道:“你……你是誰?”
晏明燭低笑一聲,扇骨在他臉上輕拍兩下:“晏明燭。你也可以叫我,柳燼仇!”
周興瞳孔驟縮——柳!
王皇后的舅父,宰相柳奭一脈!
“想起來了?”
晏明燭笑意更深,眼中卻無半分溫度:“當年武媚娘為得後位,誣稱表姑行厭勝之術,讓高宗廢后!再指使許敬宗、李義府那兩條狗汙衊我祖父夥同長孫無忌、褚遂良謀反,最終祖父被殺,所有近支親屬全部發配嶺南為奴……當然了,我這筆爛賬要跟武媚娘算,跟你算的,另有其人~”
晏明燭退後兩步,袖袍一揮。
周興突然眼前一黑,耳畔似有陰風呼嘯,再睜眼時,周遭景象已變——不再是屍橫遍野的官道,而是一間幽暗的囚室,潮溼的空氣中瀰漫著腐朽與血腥。
晏明燭隨手將他扔在地上,他身上的鎖鏈嘩啦作響。
“周興。”
一道蒼老而威嚴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
周興猛地回頭,只見囚室角落的陰影裡,坐著一個身穿紫袍、頭髮灰白的老者。
他臉上覆著一張猙獰的方相面具,青銅獸紋在燭火映照下泛著冷光,整個人如寺廟神像般森然可怖。
那人緩緩抬手,摘下面具——
一張周興再熟悉不過的臉。
歲月在他臉上刻下溝壑,卻未能磨滅那份與生俱來的貴氣。
銀灰色的鬢髮下,那雙眼睛依舊如刀鋒般銳利,瞳孔深處似有火焰跳動,彷彿一頭蟄伏多年卻仍未衰老的雄獅。
——李淵第十九子,魯王李靈夔。
“不、不可能……”
周興渾身發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又驚又懼:“你怎麼還活著……”
李靈夔緩緩起身,紫袍上的金線暗紋如水波流動,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這個曾經不可一世的酷吏,聲音平靜得可怕:“兩年了……一千零四十一天,本王在九幽之下,日日聽著那些被你構陷之人的哭嚎!”
周興臉色慘白,踉蹌後退,卻被鐵鏈絆倒,重重摔在地上。
“不……不……”
李靈夔枯瘦的手指間不知何時多了一枚銅錢,正是當年周興用來栽贓他的“證物”。銅錢在他掌心化作齏粉,簌簌落下。
“你以為流放就算完了?”
李靈夔突然抓住周興的頭髮,強迫他抬頭看向囚室四壁——那裡符光閃爍,正浮現出無數血字,密密麻麻全是死者的姓名:韓王李元嘉、黃國公李撰、常樂公主……
“不……不是我!是丘神績!是來俊臣!是武后!”
周興深知落入李唐宗室之手會是什麼下場,瘋狂搖頭,聲音嘶啞。
李靈夔冷笑一聲:“丘神績已死,下一個就是來俊臣,武媚娘!而你——本王要你活著,比死更痛苦地活著!”
突然。
周興的慘叫聲被無形的力量扼在喉嚨裡,只能發出“嗬嗬”的喘息,他看見李靈夔的影子在牆上扭曲變形,化作無數張痛苦的面孔——
“從今日起,他們的冤魂,會夜夜入你夢中……”
無數影子彷彿惡鬼般順著他的眼睛鑽入大腦,開始啃食他的神識。
“啊!!!”
周興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在囚室中迴盪,卻無人能聽見。
晏明燭站在囚室外,摺扇輕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這才剛剛開始呢,周大人。”
過了許久,日暮西斜。
李靈夔再度走出囚室,臉上又戴上了那張方相面具。
周興還在囚室中痛苦哀嚎。
“每天記得灌飯。”
李靈夔淡淡道:“剩下的,不用管。”
晏明燭回頭看了一眼,周興彷彿正在經歷什麼極度可怕的東西,蜷縮在角落,身體不住痙攣顫抖,涕泗橫流。
他的指甲早已抓爛,在石地上留下十道血淋淋的指痕,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嘶鳴,卻連一聲完整的慘叫都發不出來。
那張曾經令朝野聞風喪膽的面容,此刻扭曲得不成人形,青筋在額頭暴起,眼球佈滿血絲,幾乎要凸出眼眶,涎水混著血沫從嘴角不斷滴落,在囚服上暈開一片汙漬。
最詭異的是——
他的身體時而膨脹如鼓,時而乾癟如屍,彷彿有無數冤魂正在他皮下撕扯,面板表面不斷凸起一個個拳頭大小的鼓包,又迅速塌陷,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血肉中游走啃噬。
“天符通玄,地符御煞……”
晏明燭暗暗咋舌:“這就是《神符卷》的地符【幻魔符】嗎?”
“是。他會永遠清醒地活在噩夢之中,永遠在夢中逃亡,但永遠也逃不出去!這才叫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李靈夔說完,看他一眼:“你悟性不夠。”
晏明燭頓時洩氣,像個被師長訓斥的學子般撇了撇嘴:“您老也不用說得這麼直白……”他忽然想起什麼,摺扇“唰”地展開,笑道:“不知道武媚娘看到丘神績的屍體,會做何感想。”
“她還能有什麼感想?”
李靈夔嗤笑道:“無非還是酷吏那一套,以為能靠鐵騎嚇住全天下,愚不可及!”
“與整個江湖為敵啊。”
晏明燭輕嘆,摺扇在掌心敲了敲,笑道:“不過這樣也好,逼得越緊,反抗就越激烈,她真要斷各派傳承,那些隱世的老怪物們,也該坐不住了……”
李靈夔銀灰色的眸子望向北方,彷彿穿透層層宮牆,直視那座金碧輝煌的宮殿。
“讓她瘋。”
蒼老的聲音裡帶著刻骨寒意:“瘋得越厲害,死得就越慘!”
晏明燭會意一笑,摺扇輕搖間,囚室內的燭火齊齊熄滅。
黑暗中,只剩下周興越來越微弱的嗚咽聲,和面板下那些仍在蠕動的詭異符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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