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營。
像三顆釘子。
牢牢釘進新的三大營編制裡。
朱厚照看著佈防圖上的紅圈。
心裡的火“騰”地燒起來。
連指尖都熱了,剛才碰過霜的涼意全散了。
忽然覺得這張圖有了生氣——
五軍營有王守仁掌紀律。
再沒人敢私藏軍餉,士兵的棉襖裡不會再塞稻草;
三千營有杭雄帶騎兵。
蒙古人再敢來,騎兵能追出二百里,把他們的馬尾巴都砍了;
神機營有沈希儀管火器。
佛郎機炮能打得更遠,三眼銃能連打五發,看誰還敢說大明火器不如人;
再加上張侖和徐延德總領全域性。
這支軍隊遲早能恢復太宗爺時的榮光!
“陛下這安排。
真是神來之筆!”
劉瑾湊趣道。
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像朵菊花:
“老奴這就去傳旨。
讓他們即刻到任。
保準天黑前就能在營裡點卯!”
“不急。”
朱厚照按住佈防圖。
指尖剛碰到圖上的“軍餉”註腳。
眉頭忽然又皺了。
那股熱乎勁兒瞬間涼了半截,像被潑了盆冷水:
“兵好練。
器好造。
可錢從哪兒來?”
一句話戳中了要害。
三大營要換裝備——
神機營的火藥得換新的,舊火藥硝石少,炸不響;
三千營的戰馬得添膘,現在的馬瘦得肋骨都數得清,跑三里就喘;
五軍營的甲冑得補釘,好多甲冑的鐵片都鏽穿了,擋不住箭;
哪一樣都得花錢。
還要練新兵、發軍餉——
現在京營士兵的月餉才五錢銀子。
夠買兩鬥米,想打壺酒都得勒緊褲腰帶。
不漲餉誰肯賣命?
可國庫那五十五萬兩。
連填邊軍的窟窿都不夠。
上個月宣府還來報。
士兵們快斷糧了,有個百戶帶著兵去搶糧倉,被抓了砍了頭。
更別說重整京營了。
朱厚照起身走到窗前。
望著宮牆外的商鋪。
那些綢緞鋪、瓷器行。
門庭若市,掌櫃的算盤打得噼啪響。
銀子流水似的進——江南來的鹽商,在京城開的“福源號”,一天就能賺上千兩。
他忽然想起穿越前看過的《明史・食貨志》。
明朝的商稅低得離譜。
三十取一,意思是賺三十兩才交一兩稅。
江南的鹽商、晉中的票號富得流油。
家裡的銀子能堆成山,地窖裡都埋著銀元寶。
卻年年哭窮,說“生意難做”。
而文官們還在喊著“輕徭薄賦”。
把稅負都壓在農民身上。
去年河南災荒。
農民賣兒賣女,路邊的餓死鬼都沒人埋。
鹽商卻在揚州建了座金鑾殿似的宅子,用金絲鑲窗欞!
“鹽稅。”
朱厚照的指尖在窗欞上輕叩。
聲音冷得像冰,每個字都帶著刃:
“弘治朝的鹽引制度早就成了擺設。
商人們用半文錢的成本買鹽引,轉手就能賺十倍。
該改改了。”
劉瑾的眼睛亮了。
湊上前,像只嗅到肉味的狗:
“陛下是說……重新核定鹽價?
還是……收歸官賣?”
“不止。”
朱厚照轉身。
眼裡閃著銳利的光。
像盯上獵物的狼,目光灼灼:
“朕要收回鹽引的發放權!
以後鹽引只能由戶部發,東廠盯著造冊。
每一張鹽引都要蓋朕的私印。
商人們用多少鹽引,就得按市價交三成稅。
誰敢走私,誰敢囤鹽。
抄家!滅族!”
他頓了頓。
指尖在窗臺上重重一敲,木頭髮疼:
“還有商稅!
京城的商鋪、江南的絲綢鋪、湖廣的茶葉行。
按利潤抽三成!
敢瞞報的。
先封店,再查賬。
查出一文少報,罰一百兩!
讓他們知道,賺大明的錢,就得給大明養兵!”
劉瑾聽得眼皮直跳。
端著卷宗的手都抖了,卷宗滑到胳膊肘——
這是要動士紳和商人的乳酪啊!
這些人哪個沒跟文官勾連?
江南鹽商跟李東陽是親家,晉商給謝遷送過當鋪。
一動他們,文官們能跪在文華殿哭三天,說陛下“與民爭利”!
“陛下。”
劉瑾猶豫道。
聲音都發虛,像蚊子哼:
“商稅自古就低。
要是突然加稅。
怕是會引來非議……那些文官肯定會罵陛下‘與民爭利’。
還有那些商人,說不定會罷市,到時候……”
“非議?”
朱厚照冷笑。
笑聲裡帶著狠勁,震得窗欞都顫了顫:
“他們賺著大明的錢,用著大明的路,靠著大明的兵護著家產。
見了蒙古人就縮脖子,只會給敵人送錢買平安。
憑什麼不許朕收點軍費?
告訴他們。
要麼交錢養京營,讓士兵們有糧吃、有甲穿,守住邊關。
要麼等著蒙古人打進來。
家產被搶光,老婆孩子被擄走當奴隸。
自己選!”
他走到案前。
提筆在紙上寫下“鹽稅改革”“商稅稽查”八個字。
墨跡淋漓。
似要滴出血來:
“把這兩條擬成旨意。
先讓東廠去查鹽商的底。
尤其是江南那些跟張鶴齡有勾結的——張鶴齡的鹽引都是他們送的。
查抄的家產。
一半充軍餉,一半發還給當年被他們坑過的百姓!
讓百姓看看,朕不是隻知道收稅,是要給他們做主!”
“還有。”
朱厚照忽然想起什麼。
指尖點著案上的賬冊,賬冊上“張家抄家”四個字被圈了紅:
“查抄張家的家產,還有那些被革職文官的貪腐所得。
都充作軍餉。
一分不許挪作他用!
誰敢動一個子兒。
朕讓他跟張鶴齡作伴去!午門斬了!”
劉瑾連忙記下。
筆尖在紙上劃得飛快,墨水都濺出來了:
“老奴這就去辦!這就去!”
看著劉瑾匆匆離去的背影。
朱厚照的目光重新落回三大營的佈防圖上。
圖上的紅圈還在發燙。
營制改了。
將領定了。
可這錢袋子要是鼓不起來。
再好的藍圖也只是紙上談兵——
總不能讓士兵餓著肚子練刀吧?
鹽商會不會反?
肯定會。
那些老狐狸手裡有錢,說不定會買通文官鬧朝堂,甚至偷偷給蒙古人送訊息。
文官會不會阻撓?
劉健、謝遷肯定會跳出來。
他們跟商人穿一條褲子,商人倒了,他們的“孝敬”也斷了。
江南計程車紳會不會陽奉陰違?
難講。
天高皇帝遠,他們敢瞞報利潤,把賬本改得跟天書似的。
朱厚照的指尖在“軍費”二字上重重一點。
眼裡閃過一絲狠厲,像淬了火的鋼:
“不管是誰擋路。
朕都要把這錢搞到手。”
他知道。
沒有足夠的軍餉。
就沒有能打仗的軍隊。
而沒有能打仗的軍隊。
他這個皇帝。
終究只是文官和外戚手裡的傀儡——
想讓他當傀儡?
做夢!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
暖閣裡的燭火亮起。
火苗搖曳。
將朱厚照的影子投在佈防圖上。
那影子高大。
像一頭蓄勢待發的猛虎!
搞錢的法子有了。
可該讓誰去執行?
用劉瑾的東廠?
東廠查案行,管錢怕是不行。
劉瑾貪錢的毛病改不了,讓他管鹽稅,指不定會偷偷扣一半。
交給韓文的戶部?
戶部被文官把持。
讓他們收商稅,指不定會偷偷給鹽商放水,還說“商人力薄,只能收一成”。
朱厚照指尖在案上敲著。
“咚咚”聲敲得人心慌。
目光掃過案上的花名冊。
忽然停在“王守仁”三個字上——
不對。
他得去軍營整軍紀,不能分心。
又落在“杭雄”的名字上——
他得練騎兵,馬都快瘦死了,哪有空管錢?
那……誰能攥住錢袋子?
朱厚照眯起眼。
燭火在他眼裡跳,像藏著個主意。
這局得布得巧。
既不能讓東廠獨大,也不能讓戶部扯皮——
朕得找個能幹事、又不站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