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媽關係不好,你應該能看出來。”陶意輕聲道。
空氣不知道寂靜了多久,陶意勉強調整好情緒,尾音有些藏不住的連她自己都沒發覺的輕顫,“我媽媽是個很要強,也很成功的女人。我從很小的時候,她就告訴我,孟氏以後會是我的,接管並壯大孟氏集團,是我的責任。”
她閉上眼細細回憶著和孟女士多年來相處的點點滴滴,回憶中的孟女士總是以一個近乎嚴苛的標準要求她的一言一行。
陶意睜開眼,她有些累了,說出來的話也開始帶上了很重的個人情感傾向。她語氣中有自己都沒發現的委屈:“可我不明白,夢想和責任,必須要捨去其中一個,才能做好另一個嗎?”
“可如果要我必須放棄我的夢想,那為什麼一開始不阻止我?”
“一開始給了我希望,現在又輕而易舉掐滅它。”
“你說,是不是我這個女兒哪裡做得不夠好,她不高興了,所以才這樣?”
說到最後,陶意裡的聲音帶上了一些鼻音。
只有當酒精徹底麻痺她的大腦時,她才會像這樣,敞開心扉和他說說心裡話吧。
這麼想著,楊斯年竟然有一種暗暗的歡喜,因為醉酒的她看到她真實的一面,他好像又靠近了陶意一點。
但他又覺得自己這樣有種趁人之危的卑劣……
而這些情緒過後,楊斯年更多的情緒,是心疼她。
心疼地將她抱得越發緊。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
“你所選擇的都是對的,不必懷疑自己。”
那些他曾缺席的有關陶意的人生,讓他無法清楚她到底經歷了什麼,才會從一個勇敢追夢的熱血少女,變成如今這樣沉默寡言的樣子。
楊斯年的掌心貼著陶意的脊背,儘管隔著絲質睡衣,他也能清晰感知到她的單薄瘦削。蝴蝶骨的骨感過分明顯,此時一點點細微的顫抖,都能直接將感受傳遞到他的手心。
“你這樣安慰我,可心裡也覺得我很好笑,對吧?”陶意自嘲出聲。
也對,從旁觀視角看,不管是誰,都覺得她這樣的做法很幼稚、很好笑吧。
怎能會有人放著孟氏集團繼承人的身份不要,跑去搞什麼賽車俱樂部?
還沒搞出什麼名堂。
任誰看了都只會搖搖頭嗤笑她天真單純,絲毫不知天高地厚。
轟隆——
外面突然傳來了打雷的聲音。
很快閃電掠過,白光照亮了整座城市。
近幾日京市的天氣真的是陰晴不定,又是下雪,又是颳大風,又是雷聲不斷。
雷聲還在轟轟作響,就像楊斯年此刻的內心。
估計快要下雨了。
楊斯年想。
楊斯年低頭,看著懷中陶意已然哭紅了的眼尾,心底某種最柔軟的部分被狠狠觸動。
他自然而然地吻過她的髮絲,動作小心翼翼,極為珍視。
“我沒有這樣想。”他輕聲但堅定道。
他永遠不會這樣想她。
在他心裡,陶意永遠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也是最無所不能的存在。
他永遠記得,十二年前,那場暴雪裡,被家裡人扔出來站著的,不只有陶意,還有當時作為鄰居的他。
那個時候,陶意似乎才上初中?而他,只是一個比她矮了許多的小學生。
偌大的別墅區,他們兩人的距離卻只有一道柵欄。
他當時並不清楚陶意為什麼會被家裡扔出來罰站,只看到她穿得很單薄,在雪地裡凍得瑟瑟發抖。
而他也沒好到哪裡去,只穿著一件薄薄的單衣,在暴雪天被凍得也是身體不斷打顫。
但是大概是他天生樂天派,當時竟然想著,有這樣一個漂亮姐姐與他一起作伴,那麼凍死這件事好像沒那麼痛苦了,也許那去了下面,說不定還能見上一面。他也不會孤單。
那麼想著,他竟然笑出了聲音。
“你是不是很冷?”陶意聽到了他的笑,扭過了頭,以為他是被凍傻了,言語之間滿是關心,“你也是被家裡人扔出來的?你這麼小,能犯什麼事。你家裡人真是不講道理。”
她說完,抖了抖身上的雪,將身上唯一一件加棉的帽子摘了下來,拋過柵欄,扔到了楊斯年的身邊。
“我也沒穿厚外套,沒辦法脫給你,只有這頂帽子姑且算是暖和,而且還能捂一捂耳朵,你快撿起來戴上,不然一會兒被雪淋了就更冷了。”
楊斯年現在想起來當時的場景都還是會覺得想笑。
那時候的他可能真的是被凍傻了,陶意說完後,他還是站在原地,眼神直愣愣地看著她,完全沒有聽進去她說了什麼。
直到後面陶意語氣有些急切地說:“快點啊,你快點戴上,不然要被凍傻了。不管誰想凍死你,你都不能死在這裡,死在這裡不是讓別人痛快自己吃虧嗎?”
他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急忙撿起來她的帽子戴上。
她的帽子對當時的他來說,實在是太大了,幾乎遮住了半個頭,他弄了半天才讓眼睛露了出來。對他來說,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戴過的如此不合適的帽子,但是很溫暖。
是那場暴雪中,他被凍到幾乎要失去意識的身體生理上感知到的唯一溫暖來源。
當然,心理也是。
他體會到的唯一一抹溫暖。
如果當年沒有陶意,他或許真的凍死了,怎麼能有機會平安無事地躺在這裡,聽她說說心裡話?
楊斯年輕嘆了口氣,聲音夾在轟鳴不斷的雷聲中,低聲補充道:“不論你的選擇是什麼,只要你是快樂的,我永遠支援你,你快樂我就會為你高興,發自內心地為你高興。”
“如果你感覺現在的工作很快樂,那你就繼續做下去。不管未來有什麼艱難險阻,你都不是一個人面對,你還有我。我一直在你身後。”
“如果你想休息,或者想要換一份工作,只要你決定了,我依然會支援你。”
“想休息了我們就去旅遊度假,只要是你想去的地方,無論是天涯還是海角,我都會與你同行。”
“不管你是什麼集團繼承人,還是賽車俱樂部的負責人,還是我法律意義上的妻子。最重要的,你首先是你自己。請多為自己考慮一點。”
“既然我們是夫妻,那和你同歡喜,共患難,便是我一直想做且努力在做的事情。”
所以,請多依賴我一些吧,陶意,讓我感受到,你需要我。
最後一句話,他想了想,還是決定嚥了回去。
他一口氣說了很多話,也不知道陶意能聽進去多少。
這還是他第一次在陶意麵前說這麼多話。
聽進去以後,又能相信多少?
陶意睫毛輕顫,淚水再次打溼她的眼眶,滾燙的淚珠順著她的臉頰,滑落到楊斯年的鎖骨處,融進他的面板。
她蜷縮在他的懷裡,身體不受控制地發抖,嗚咽著說:“楊斯年,你這樣講話,我會誤以為你喜歡我。”
她還是不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