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她,還能有誰會這樣做呢?
“我並非反對務實,”楊斯年的聲音忽然沉下來,帶著陶意從未聽過的鄭重,“我只是覺得,真正的愛不該是把玫瑰種在防彈玻璃罩裡。您看陶意參加商業論壇時永遠腰背挺直,可只有在賽道上,她才會有一個年輕人,該有的表情——她會因為比賽贏了而開懷大笑,也會因為輸掉比賽崩潰大哭。不管是哪一個她,那都是最真實的她。
很抱歉,我知道我說這樣的話,對您多少會有些不禮貌,您甚至也會認為我的教養配不上我爸媽這麼多年來,對我的悉心栽培。但您怎麼想我,都可以,我不介意。比起您對我的評價,陶意是否開心,於我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聲控燈再次亮起,竟帶來了一絲暖意。
陶意看見自己投在門板上的影子動了動,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門把手上的雕花——那是孟女士定製的款式,就像她堅持給女兒規劃的人生,每個細節都精緻得令人窒息。
這家醫院,甚至都是孟女士投資的產業,京市雖然大,但孟女士的產業遍佈各處,陶意哪怕有一天累了,想逃了,好像都沒有地方逃。
可笑嗎?
可笑吧。
但就算她想要嘲笑自己,那也不應該是在這種時候。
她瞭解孟女士,她在與人相處中,極其喜歡用絕對的上位者姿態,俯視其他人。
既是上位者,那必然無法接受別人對自己的質疑。
楊斯年這番話,在別人聽起來或許沒什麼,但在這裡,說是給他判個死刑都不為過。
算著時間也差不多了,陶意為了避免事態惡化,在孟女士開口之前,及時推開了門。
“醫生一會兒就過來了,您既然不舒服,還是多省省力氣,和醫生說吧。”陶意說道。
她掠過楊斯年,徑直走向沙發處,抱起那一摞未批閱的檔案,準備和孟女士告別:“集團的檔案我回家看。您的秘書南希今晚會來陪床,我今晚需要回家收拾一些隨身衣物,明天一早會帶著必需物品和檔案一起過來。今天您好好休息,我們夫妻二人就先走了。”
楊斯年今晚對孟女士說了這種話,孟女士心裡的那座火山馬上就要爆發了。
她並不是責怪楊斯年,也不會去責怪他。正相反,她在內心裡很感激他。他的這番話,讓她有一種久違的,被人捧在手心裡呵護的感覺。
他們明明是沒有感情的夫妻,他卻能為她做到這個份上,她很感激。
真的很感激。
但正如孟女士說的,夢想不能當飯吃一樣,她的感激也並不想消減孟女士的怒火。
所以她要在孟女士對他發火以前,趕緊將他拉走。
病房門被推開的瞬間,孟佩的冷笑戛然而止,妝容精緻的臉龐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慍色。她盯著陶意抱在懷裡的檔案,指尖輕輕叩擊著床頭的鍍金欄杆,發出清脆的聲響,像是某種無聲的警告。
“夫妻二人?”孟佩挑眉,目光在陶意和楊斯年之間遊移,“我倒不知道,你們什麼時候這麼恩愛了。”
她的語氣裡帶著刺,卻又裹著幾分漫不經心的試探。
陶意垂眸避開母親的視線,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檔案邊緣:“媽,時候不早了。”
她的聲音平靜得近乎刻板,像是提前演練過無數次的商業話術。
楊斯年沉默地跟在她身後,經過孟佩床邊時,忽然停住腳步。
他垂首看向床頭那束被精心修剪過的白玫瑰——每一片花瓣都完美得如同標本,沒有半絲瑕疵。“伯母,”他的聲音低沉卻清晰,“明天我會帶她去挑些您喜歡的花,親自帶給您,就當是今日失禮的賠禮。但我不認為我的話,有哪裡不對。”
孟佩的眼神瞬間冷下來,如同被觸碰了逆鱗的猛獸。
陶意卻在這時忽然轉身,不著痕跡地擋在楊斯年身前:“南希應該快到了,我們就先走了。”
她的聲音裡帶著催促,尾音卻微微發顫,像是害怕下一秒就會有什麼東西轟然崩塌。
緊接著,她拉起楊斯年的手,像逃命一般,拼命往外走。
走廊裡的聲控燈又開始明滅不定,陶意的影子在牆上碎成一片斑駁。她走得很快,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急促而慌亂,直到電梯門緩緩合上,才終於像是卸下了某種重擔,整個人微微晃了晃。
“對不起。”楊斯年的聲音從身側傳來,帶著幾分沙啞的歉意,“我不該在伯母面前說那些話。”
陶意抬頭看他,男人的側臉在電梯暖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柔和,眉骨處投下一片陰影,卻讓那雙眼睛顯得愈發明亮。她忽然想起剛才在病房裡,他說“玫瑰不該種在防彈玻璃罩裡”時的神情——那樣認真,那樣執著,像是要把她藏在心底多年的月光都捧到陽光下。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她輕聲開口,指尖慢慢蜷起,又緩緩鬆開,“你沒必要捲入這些……”
“我願意。”楊斯年打斷她,語氣堅定得近乎固執,“陶意,你應該知道,我從來都不是局外人。”
電梯“叮”的一聲停下,金屬門緩緩開啟。深夜的醫院走廊寂靜得像是深海,只有遠處護士站偶爾傳來的鍵盤聲,如同某種遙遠的潮汐。陶意邁出電梯的腳步忽然頓住,她看著走廊盡頭那扇半開的窗戶,夜風捲著幾片梧桐葉吹進來,在地面上投下細碎的影子。
“為什麼?”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裡帶著顫意,“你明明……可以不用這樣的。”
楊斯年笑了,他伸手輕輕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著她掌心淡淡的繭——那是常年握方向盤留下的痕跡。“因為我喜歡的,”他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是那個在賽道上會哭會笑的陶意,不是孟氏集團的繼承人。”
夜風忽然卷著更多落葉吹進來,陶意看著他眼中倒映的自己,忽然覺得眼眶有些發燙。
“我們回家吧。”她輕聲說,反手握住他的手,指尖相扣的瞬間,彷彿有電流穿過全身。
醫院外的夜空中綴著幾顆稀疏的星,楊斯年將車開出地下車庫時,陶意忽然看見後視鏡裡,南希正匆匆走進醫院大門,懷裡抱著一摞厚厚的檔案——和她剛才抱出病房的那摞,高度不分上下。
“她不會輕易放棄的。”陶意輕聲說,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楊斯年的手背,“明天開始,可能會有很多麻煩。”
楊斯年騰出一隻手,輕輕握住她的指尖:“那就讓麻煩來得更晚一些吧。”
他說這話時,忽然轉動方向盤,車子偏離了回家的路線,朝著城市邊緣的方向駛去。
“去哪?”陶意挑眉。
“帶你去看一樣東西。”楊斯年的聲音裡帶著幾分神秘,“不過可能要開很久的車。要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