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裡一片寂靜,只有趙管事粗重的喘息聲。
青鳶抱著雲棠,依舊穩穩當當。
雲棠安靜地看著跪在地上的趙管事,小臉上沒什麼表情,小手無意識地抓著青鳶衣襟上的盤扣玩。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慢悠悠地開口,“趙管事在府裡管賬,好多年啦,辛苦啦,偶爾記性不好,也不是什麼大事。”
趙管事聽到辛苦二字,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
果然,雲棠接著道:“不過記性不好,管賬可不行哦。青鳶姐姐,把窩那個裝著小金豆子的荷包拿來。”
她指了指書案。
青鳶小心地將雲棠放在椅子上坐穩,然後從書案抽屜裡取出一個繡著福字的錦囊。
雲棠接過錦囊,在手裡掂了掂,遞向趙管事的方向:“喏,這個給趙管事,裡面是我攢的小金豆子。”
趙管事愕然抬頭,看著那個錦囊,一時不知是福是禍。
“趙管事拿去買點…嗯…核桃酥吃吧!”雲棠小臉上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青鳶姐姐說,核桃酥補腦子,記性好,趙管事吃了,下次就不會記錯庫房的東西啦!”
她把記錯兩個字咬得特別清楚。
青鳶上前,將那個沉甸甸的錦囊放在趙管事面前的地上。
趙管事看著那錦囊,只覺得比烙鐵還燙。
這哪裡是賞賜?
分明是赤裸裸的警告!
用金豆子買核桃酥補腦子?
這是說他老糊塗了,該補腦了!
而且這賞是當著他面給的,傳出去…他這張老臉往哪擱?
趙管事顫抖著雙手捧起那個錦囊,只覺得重逾千斤,深深叩首,聲音嘶啞:“老奴,謝過小祖宗恩…恩典,老奴…老奴定當謹記小祖宗教誨,回去立刻重新核查所有采買賬目!”
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
“嗯,去吧。”雲棠揮了揮小手。
趙管事頓時如蒙大赦,擦了擦額頭上的細汗,眨眼間便沒了人影。
青鳶重新將雲棠抱回懷裡。
雲棠拿起書案上另一塊綠豆糕,小口小口地啃起來。
青鳶低頭看著懷裡的小祖宗,眼底深處閃過一絲佩服。
此後,賬房那幾位總是喜歡倚老賣老的管事,怕是再也不敢把這位小祖宗的話當兒戲了。
空氣裡飄著新沏花茶的清甜,混著一點點墨香。
“青鳶,去讓人把族譜拿來,我要認認國公府的人。”
青鳶輕嗯了一聲,扭頭吩咐一個小丫鬟去取族譜。
一炷香後,雲棠面前攤著一本比她臉還大的厚重族譜,墨字密密麻麻。
她粉嘟嘟的小臉皺成了一團,眉頭緊鎖。
“青鳶……”她拖長了小奶音,小手指頭用力戳著族譜上一個名字,“這個…介個雲什麼…唔…雲…”
她卡殼了,這裡的字寫得和她本身認識的根本不是一個體系,況且,那個複雜的字她還真不認識。
青鳶正垂手侍立在一旁,聞言立刻上前半步,微微傾身。
她今日穿著一身清爽的竹青色衣裙,襯得人越發沉靜。
她目光精準地落在雲棠小胖手指點的地方,“回小祖宗,是雲驄驄(cong),此人是三房四老爺的庶長子,行十七,上月剛過了十五歲生辰,在城南的百寶書院進學,擅長畫竹。其生母是周姨娘,原籍揚州。”
雲棠的小嘴張成了一個小小的“O”型,大眼睛裡的困惑瞬間被驚奇取代,那雙眸子亮晶晶地看著青鳶:“哇!青鳶好膩害,窩就嗦了個雲,你就都知道啦!”
她小身子興奮地往前一撲,兩隻小胖手順勢就抓住了青鳶垂在身側的衣袖,輕輕搖晃著,“那…那他旁邊的介個呢?叫…叫雲什麼花?”
她指著另一個名字。
青鳶的衣袖被那雙軟乎乎的小手攥著,聲音柔和了些,“回小祖宗,是雲驊,雲驄的同胞妹妹,行十九,年十三。上月跟著二夫人去慈安寺上香,回程時因馬車顛簸受了些驚嚇,現下還在院中修養。她喜歡收集各色絲線,尤愛鵝黃與柳綠。”
“哦!花花侄孫。”雲棠自動給人家起了個暱稱,小腦袋點得像小雞啄米,“那…再旁邊那個鬍子畫得老長的老頭呢?”
她指的是旁邊一個族老的小像。
青鳶的目光掃過那簡筆畫像,“是旁支的雲三太公,最喜聽評書。每日午飯後需飲一盞濃釅的茶,否則午後易倦。牙口不好,點心需格外酥軟。”
她甚至連人家喝茶吃點心的小習慣都記得一清二楚。
雲棠聽得入了迷,小臉上的崇拜簡直要溢位來。
她乾脆鬆開一隻抓著青鳶袖子的手,費力地從旁邊的小碟子裡抓起一塊做得格外小巧的荷花酥。
糕點太酥,她一用力,細碎的酥皮便簌簌往下掉,沾了一點在她的小下巴和衣襟上。
“青鳶快吃!”她努力舉高手臂,想把那塊已經有點捏變形的荷花酥遞到青鳶嘴邊,小臉上滿是真誠,“你記得介麼多,好辛苦,吃糕糕補補!”
青鳶看著遞到唇邊,沾著點點碎屑和自家小祖宗手指印的荷花酥,再低頭看看雲棠亮得驚人的大眼睛和沾著點心屑的下巴,眼底終於漾開一絲極淡的漣漪。
她拿出隨身攜帶的素白絲帕,替雲棠擦去下巴和衣襟上的碎屑,又理了理她因為興奮而蹭歪了一點的小揪揪。
然後,她才伸出雙手,小心翼翼地從雲棠的小胖手裡接過那塊被捏得有點走形的荷花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