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稱呼的“郎君”正是池父。
他兩眼掠過池依依,望向她身後無盡的黑夜,彷彿又回到那個下著大雪的晚上。
那晚他睡得很早,池父不在家,他樂得清閒,不到亥時就上了床。
一覺睡到半夜,忽被渴醒,他下床倒水,聽見風雪中傳來叫門的喊聲。
池家敗落以後,沒剩幾個下人,留下來的都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晚間守門的小廝早就躲進溫暖的被窩,哪裡聽得見門響。
嚴管家推開窗縫仔細聽了聽,辨出是池父的聲音。
他暗恨小廝翫忽職守,這麼冷的天,小廝聽不見叫門,只能他去。
他眯眼瞧了瞧窗外的冒煙雪,正要去拿厚袍子披上,忽見窗縫外走過一個身影。
那是大郎池弘光。
眼看池弘光直奔院門而去,嚴管家熄了出門的心思。
既然有兒子給老子開門,他何必多管閒事,不如回暖和的床上躺著。
嚴管家悄沒聲兒地放下窗屜,躡手躡腳縮回被窩,揣著湯婆子重新進入夢鄉。
第二天一早,因著天寒地凍,府裡的人起得都晚。
他來到院門口,鬼使神差推門往外望了眼。
這一眼立刻把他驚住。
臺階下蜷了個人,身上覆著雪,半邊臉凍得烏青。
嚴管家仔細瞧了瞧,認出凍在那兒的不是別人,正是池家的主人。
嚴管家嚇得魂飛魄散,大聲喊人來幫忙,眾人手忙腳亂把池父從雪地裡刨出來,卻見他早就沒了呼吸。
池父即便到死,手裡也攥著個酒葫蘆,這人活得醉生夢死,死得酣暢淋漓,倒是不負他荒唐一世之名。
池父死後,池弘光一改唯唯諾諾的常態,擔起整個池府的生計。
嚴管家以為自己終於等到一個靠譜的主子,便將那晚池弘光沒給池父開門一事隱瞞下來,但他很快發現池家真正得用之人是池依依,池弘光不過是哄著妹妹替他養家。
他提起往事,聲淚俱下:“六娘,我也想過告訴您真相,但是您對池弘光死心塌地,我怕說出來您不但不信,反而告訴您哥哥,那我在池家就待不下去了。”
池依依看著他糊滿眼淚和鼻涕的臉,蹙了蹙眉:“好端端的,他為何要殺父親?”
池弘光當時已在書院求學,正是躊躇滿志的時候,何苦惹上這樣的麻煩。
嚴管家道:“那幾日,家裡為了六孃的婚事吵鬧不休,大郎還被郎君罰了跪。起初我以為是他懷恨在心,或是為了阻止郎君把您賣給張家,後來我才知曉,他是想阻止這樁親事,因為他早在郎君張羅之前,就給您找好了人家。”
池依依怔了怔,忽覺十分荒唐可笑。
那時她才十三歲,尚未及笄,她的父親和兄長竟然爭先恐後地想把她嫁人。
她唇角泛起一絲輕嘲:“他想把我嫁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