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門，一股混合著炒菜油煙和暖氣烘烤的溫熱氣流撲面而來，瞬間包裹了他，也彷彿將那沉甸甸壓在肩頭的世界暫時隔絕在外。
“哥——！回來啦！今天誓師大會開的怎麼樣啊？”
“你不是要在臺上分享經驗的嘛？”
一個清脆如鈴鐺般的聲音打破了屋內的安靜。
王萌萌像只撒歡的小鹿，從沙發上一躍而起，踢踏著拖鞋就衝了過來，紅撲撲的小臉上滿是期待，扎著的小辮子隨著她的動作跳躍著。
她的快樂很簡單，純粹到讓人心頭髮軟。
廚房裡持續轟鳴、充當背景音的抽油煙機猛地安靜了下來。油煙機風口的渦輪旋轉聲停止，露出了小姨周慧芳繫著那條几乎成為她形象一部分的花布圍裙——藍底白花，洗得泛白柔軟，邊角處甚至有幾處細小的脫線。她從油煙氣繚繞的門口探出半個身子，臉上洋溢著廚房煙火氣薰染出的溫和笑意。
“小北迴來啦？快換鞋，飯就快好了。”
她一邊在圍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水漬，一邊自然地關心著外甥。
“嗯，挺順利的，小姨。”
顧北彎腰換上舒適的棉拖，鞋底踩在有些年頭的地板上發出輕微的“嘎吱”聲。
他走進小小的客廳，餐桌上已經擺好了兩盤冷盤和碗筷，瀰漫著家常溫馨的氛圍，讓他緊繃的神經稍稍鬆懈。
萌萌卻絲毫沒有去洗手的意思，剛才因為顧北換鞋而暫停的問話此刻又找到了出口。
她像一隻粘人的小尾巴，亦步亦趨地跟著顧北走到桌邊，兩隻小手扶著桌沿，仰著小臉，嘴巴如同連珠炮：
“哥！你到底在臺上講了啥呀？是不是講了你怎麼考那麼好？老師都說你是逆襲王！你班裡的同學下巴是不是都掉了一地啊？我就知道他們肯定想不到！”
她越說越興奮，小臉漲得更紅，彷彿在臺上發言、迎來眾人豔羨目光的是她自己。
顧北無奈地笑了笑，把書包放在牆角的椅子上，然後在那張同樣有些年歲的木製餐椅上坐下，抬手揉了揉妹妹頭頂上那兩股跳躍的小辮子，指尖觸到她髮絲的細軟蓬鬆。
他的唇角微微勾起一絲溫煦的弧度：
“小饞貓，先吃飯吧。飯菜都要涼了，等會兒再滿足你的好奇心好不好？”
語氣雖然帶著商量的口吻，卻又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沉靜。
姨周慧芳雙手端著一個還冒著驚人熱氣的白瓷盤走了出來，濃郁的、帶著油脂焦化特有香氣的味道瞬間霸道地佔據了整個小小的空間，甚至蓋過了之前的冷盤香氣。
是她的拿手菜——尖椒炒肉。
翠綠的尖椒片和帶著油亮醬色的肉片交疊，熱氣騰騰地在桌上漾開一團誘人的白霧。
小姨小心翼翼地把盤子放在桌子中央那塊小小的防燙墊上，又在圍裙上仔細擦了擦可能濺上油星的手指。
“快，萌萌，聽見沒？先去洗手！別讓你哥幹餓著。”她再次催促女兒，然後轉身，自然地拿起桌上的藍花陶瓷茶壺，倒了滿滿一杯溫熱的白開水，推到顧北面前。水溫透過杯壁傳遞出來，暖暖的。“喝口水，潤潤喉。”她看著顧北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臉上滿意的笑容加深了些許，彷彿讓他喝了熱水也是件值得欣慰的事。
周慧芳拉開椅子，在顧北對面坐下，拿起自己的筷子，目光慈愛地落在對面年輕沉靜的面龐上：
“你媽剛才都把你在臺上發言的影片，在咱們家微信群裡發出來了。”
“小北，你這口才真不錯啊！都不用打草稿。”
“還有聽說你又搞了一個網站？”
“就是那個‘知涯網’，聽你媽說還被教育局給看中了，說要全省推廣使用？”
小姨的筷子最後輕輕落在了自己面前那隻印著青花的瓷碗邊緣上，發出一聲清脆、細微卻又分外清晰的“嗒”響。
她的眼神裡透著的並非狂喜，而是一種需要時間消化的巨大困惑。
在她樸素而實際的認知裡，那個網站大概就等同於顧北用他那臺剛買膝上型電腦“搗鼓”出來的東西，萬萬沒想到顧北自己在房間鼓秋出來的東西竟然這麼厲害。
上次做的軟體把姐夫手術的費用都整出來了。
這次來頭更大！
教育局？省級推廣？
這幾個字眼像幾塊沉重的巨石，毫無預兆地砸進了她那被柴米油鹽塞滿的世界，激起了滔天的巨浪和迷霧。一種遠超她日常理解範疇、帶著某種宏大和官方權威的預感，如同地下深埋的暗流，猛地衝破了思維的淺灘，轟然撞擊著她的認知邊界。
她握著筷子的手指下意識地收緊。
“對。”顧北點了點頭，放下水杯，目光平靜地迎向小姨震驚中混雜著探詢的視線，清澈坦然，沒有絲毫躲閃或炫耀的意思，
“市教育局初步打算把知涯網作為他們重點扶持和推動的試點專案之一。第一步先在我們十四中進行深度的試點使用，看看實際效果和師生的接受度。如果確實能有效提升學習效率，對學生成績有比較顯著的幫助，資料反饋良好，那麼後續會考慮逐步向全市鋪開，”
他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詞，但聲音依舊沉穩無波，
“最終目標，是希望能在條件成熟時，向全省範圍推廣使用。”
話，清晰、平靜、一字一句地陳述完畢。
“咣噹！”
這一次，是周慧芳的筷子徹底從手中滑落，掉在了地板上。她整個人彷彿被一道無形的閃電擊中，瞬間僵直了，一雙眼睛瞪得又圓又大，直勾勾地盯著顧北，像第一次真正看清這個朝夕相處的孩子。
“這...試點？全省推廣？教育局？”
她喃喃地複述著這幾個爆炸性的詞語，每一個詞的分量都遠超她能想象的範疇，巨大的資訊量在她腦海裡猛烈地翻騰撞擊，以至於她張著嘴，一時之間竟發不出完整的聲音。
那個天天坐在她家小書桌前埋頭學習，偶爾熬夜到凌晨的孩子，他怎麼就……怎麼就和“市教育局”、“全市試點推廣”這種在她看來頂天的大事聯絡在了一起？！
一旁的萌萌顯然也沒完全理解這幾個詞的分量，但她感受到了媽媽不同尋常的強烈反應，嘴巴里的肉都忘了嚼，眨巴著大眼睛，好奇地看著僵住的媽媽和麵色平靜的哥哥。
幾秒鐘窒息般的沉默。廚房裡開水壺發出的、原本細不可聞的“滋滋”聲此刻顯得格外響亮，彷彿時間本身都在這凝滯的空氣裡緩慢流淌，沉重得幾乎要凝固：
“小...小北！你沒在跟小姨開玩笑吧？！就你一個人弄的那...那什麼網站？！被教育局選中了？要在市裡推廣？！”
巨大的驚愕之後，一種混雜著巨大的困惑、濃濃的後怕以及難以言喻的欣喜的情緒，如同洪水般猛烈地衝擊著她的內心。
困惑在於，她完全無法理解一個高中生怎麼能獨自完成這樣級別的事情。
顧北沒有立刻解釋，只是平靜地微微俯身，默默地拾起那兩根掉落在地上的筷子。
他站起身，步履穩定地走到廚房的水池邊，擰開水龍頭，嘩嘩的水流聲中，他仔細地搓洗著沾了塵土的筷子，動作有條不紊。
沖洗乾淨後，他又從牆上的筷子簍裡抽出一雙嶄新的木筷，走回餐桌旁，輕輕地遞到了小姨依舊微微發抖的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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